(续上期)
养成了禅七期间每天“照镜子”的习惯,我发现故人旧物慢慢竟也有了“新”意,即使是曾经最避讳最烦的一类人,现在也会令我眼前一亮,看到虹彩。
那天行香打站板后,大众忙着归座准备行堂饮茶,我也回到自己座位上,抓起棉大衣向身上披。不能这样啊——有个地方口音明显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手冰冻在空中,转过身,我看到了一张绝对震撼的脸:千年沟壑纵横、万年冰雪不化……每个来打七的都必遭遇这样一张脸,并对那脸上门神般的神气记忆深刻!(注:该居士多年服务于道场,负责接待住宿。不由你不信,只要是道场,似乎都有这样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你不能这样背对着人穿衣服呀,抽着人可咋办哪?!那脸现出十分的愤世和恨铁不成钢!应该这样——她狠力拨转一下我的肩头——要面对着人穿,才不会抽到人!哦,我言下大悟,忙不迭地对之合十弯腰、表示感谢。我很奇怪,甚至惊讶,我居然会真心实意地谢谢她!她还是从前的她,我却不再是从前的我。心变了,于是她也由门神变成了菩萨。
镜像四:护七的是历届禅七中不能或缺的一个群体,没有他们便没有整个禅七的圆满。他们成就了大众,却又常常被忽略,因为他们是那么的默默无闻、平凡、甚至谦卑!
和往年不同,今年的护七行堂队伍清一色的几乎全是男众,而且以年轻人居多。于是,偶尔闪过的几个中年面孔就颇为惹眼,他们的耐心给我印象深刻。比如那个鼓鼓脸眯眯眼的连居士,行堂时总会挨个问人家要什么,然后依次从胸前的盆内往起夹:藕片、萝卜、白菜……有人口味刁,专要花生米,他也不烦,仍笑眯眯地一粒粒往外捡,几分钟也搞不定,看得我目瞪口呆。都说众口难调,但在连居士那里,想“难调”怕是也难。
行堂队伍中有2个小伙颇有特点。一个是穿黄茄克的,听同屋的“师太”讲,“茄克”妈妈是为了能给寺里常年做义工才嫁“茄克”爸爸的,他们堪称义工之家——“茄克”爸爸为寺院看大门,“茄克”妈妈在大寮内择菜帮厨,“茄克”是唯一打“短工”的,利用禅七在斋堂行堂。和别的常住不同,“茄克”的母亲不是住在寺里,而是自己租房住在寺外的一条小巷里。多么崇高的境界,多么难能可贵的发心啊!
另一位小伙呢则非比“常”人,他的一只眼有些斜视,人也憨憨的,行堂时总是自顾自地微笑着。有人说他傻,我却觉得他的谈吐很清晰,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有次我午饭去晚了,饭后在操作间洗碗,顺便和这位行堂小伙聊了几句佛法上的修学,不承想他竟立即合十作虚心受教状,仿佛“大德”驾临,那样子让我好生惭愧和不安。五七解七后的第二天,小伙悄悄来到禅堂,把散落在桌子上的没用完的药物整理成袋拎往医务室,并顺便向我辞行,说要骑行200里路当天赶回家去。我看彤云蔽日似要落雪的样子,便挽留他多延迟些。可他不肯,态度坚决。我于是便嘱他几句话,他垂手站在那儿,专注地听着,嘴角挂着笑,时不时地还以手击掌表示认同我的话!难得有这样一位投缘的听众,我便把禅七中悟到的东西倾囊而授,希望能对他有所裨益。我毫不怀疑,以他的谦逊和好学,在不远的将来,他必能于佛法中深得法益并利益更多的众生。
在我禅椅后面的高台上,有位高个儿护七的小伙很显眼,他白白净净的,戴副眼镜,打坐时屁股下竟要垫5个禅垫!即便如此,下座时还总见他歪靠着禅被垛儿累得像滩泥。旁边,当地的一位女居士便忙不迭地过来给他调座位,这儿弄弄那儿掖掖翻过来掉过去一通忙活。我问过这位小伙,他说他是第一次来打七,大一的学生;那位女居士呢便是他的母亲。我大为惊讶,她那么年轻居然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他们是单亲家庭,她却舍得给儿子挂5个七的单,然后让他去护七。儿子也乖,常常是开静的磬儿一响,就第一个从高台上跃下,一瘸一拐地向茶室跑。那两步跑,做母亲的想必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女居士自己呢,则每天风风火火骑着车,在寺院和住家间跑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