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人生】回忆郭大栋伯伯
发布日期：2014-08-30
作者: 吴平(上海)
我初遇郭伯伯时还不到十岁。那时我母亲帮郭伯伯家料理家务,我和我的孪生哥哥吴颙常常跟着一起去。我母亲是个十分善良、淳朴又乐观的劳动妇女, 我们是她收养的一对弃婴。 她凭着自己的劳动，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着我们哥俩。郭伯伯很敬重她, 赞叹她的人品，说她“虽然识字不多,但是心界很高。”后来郭伯伯的母亲和他们同住, 需要请一个住家的工人,我母亲就不在他家工作了。但我和哥哥仍和已往一样,有空就往郭伯伯家跑, 听他讲话, 跟他练太极拳。特别是当我们遇到问题和困难时, 我们就去找郭伯伯帮助。郭伯伯也把我们看作自家的小辈, 在各个方面给我们指导, 犯了错, 他会很严厉地批评, 做得好，他会很高兴地表扬和奖励。他从来不摆架子, 完全平等待人。我母亲每年生日, 郭伯伯都来吃面祝寿。每年中秋他必买十个刚出炉的鲜肉月饼来看我母亲, 因知道她最喜欢这种月饼。我母亲说郭伯伯是她一生中最信任的两个人之一。
文革中我去安徽插队, 76年进马鞍山酱品厂当锅炉工,几年后我和妻子双双下岗。在那儿苦苦挣扎了多年, 96年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决定一人先回上海找出路。当时买完车票,留给妻子女儿的只剩80元了。回上海后我去郭伯伯家, 一进门, 我就忍不住哭了, 越哭越伤心, 郭伯伯和郭伯母听完我的诉说后很难过, 很着急, 埋怨我早不告诉他们, 特别是听说我连女儿的学费都交不起, 他们再三说: “再难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学习。”第二天他们就给了我500元, 让我寄回安徽。结果我妻子将这笔钱又帮了一位比我们更需要的人。郭伯伯听了, 不但没有责怪, 反而一再称赞我妻子的善良, 他们又资助了我们几百元。
不久我找到一份做早点的工作, 每天凌晨3点就得起床去做工。有一天郭伯伯去乐老师家, 和往常一样, 他顺便到隔壁来看我妈妈, 当时我妈眼睛已经瞎了, 腿脚不便, 整天只能坐在阁楼中。郭伯伯发现我哥哥一家住在我们原先住的房间, 我只能与母亲同挤在阁楼上, 晚上睡觉脚都伸不直时，他很心疼, 就设法让我住他家在长乐路的老房子, 这样晚上睡得好,白天有力气,半夜起来也不会影响我妈妈。后来我找到一家公司, 白天做销售, 晚上看管公司, 可以睡在办公室, 这才从长乐路搬出来。白天做销售, 跑累了,走过淮海路, 就进郭伯伯家, 咕嘟咕嘟喝一大杯水, 擦把脸, 歇一歇, 再去跑, 完全当自己家一样。
96年回上海后, 我就想把女儿的户口迁回上海, 当时按政策, 知青的儿女户口可以回来, 可是哥嫂处有阻力, 我伤心委屈气愤, 郭伯伯天天劝说: “不能伤了兄弟和气, 母亲将来总要离开, 这个世界上最亲的就是你们兄弟俩。” 在郭伯伯的调解下, 我和哥哥签了协议, 女儿的户口可以报进上海了。从律师所出来, 我感到心里很苦，走到郭伯伯家,我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郭伯伯轻轻地拍着我说: “哭吧, 哭吧, 哭出来好, 否则你会憋出病来的。”以前我每次哭, 郭伯伯会说: “男子汉有泪不轻弹!”, 这一次他完全理解我的委屈。他表扬我能为了兄弟情份作出忍让。现在回想起来, 若没有郭伯伯的苦劝, 我们兄弟当时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郭伯伯对我的人生在很多方面产生了很大影响。有一件事使我至今刻骨铭心。有一天郭伯伯和我约好与乐钢一起切磋拳艺, 研究太极拳如何化解拳击, 因为我和乐钢都既学过太极又学过拳击。郭伯伯如约等候, 可是我却带着女儿上街, 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等我带着女儿回来, 在弄堂口正好碰见郭伯伯, 只听得他对着我大吼一声, 声音大得震慑到了我的心里, 他真的生气了。我羞愧难当, 觉得自己太不负责任了。我问乐钢该怎么办,他说, 你去负荆请罪吧。于是我找一根棍子, 绑在自己的背上, 学古人的样子, 去郭伯伯家请罪。当时郭伯伯一家正在吃晚饭, 郭伯伯一看到我, 立即放下饭碗, 带着我进他的房间, 一边为我松绑, 一边自我检讨:“我不该对你发那么大的火。”见我知错了,他就不再批评我了。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犯过懒散失约的错误, 并且养成了守时的好习惯, 我觉得自己从此有了责任心。与人约好时间见面, 我一定准时, 不迟到, 不爽约。小时候, 我有时会有说谎的坏毛病, 自那次以后, 我也改掉了。现在我要求女儿也要做到诚实、守信、负责任, 不管有什么理由, 不能不守时, 不能不讲信用。
郭伯伯是佛教徒, 是上海佛教协会副会长, 我和哥哥跟着母亲信基督教。与郭伯伯相处, 我们丝毫没有因此感到有压力, 郭伯伯从未因为信仰不同对我们有隔阂, 与我们交谈时, 他避免用佛教理论, 而是用通俗的语言, 教我们做人的道理, 也用他的行为，为我们做着榜样。我妈妈在世时常说：“要做孝顺儿子就学郭伯伯怎么对他妈妈的。” 我们从小看到, 郭伯伯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奶奶房里请安。他对奶奶总是俯首帖耳, 从不违拗。奶奶说什么他都耐心听着，并且照做。家里有好吃的, 他先敬奶奶。外面有什么要闻或趣闻, 他回家都告诉奶奶, 不让奶奶感到寂寞。周末天气好, 奶奶精神好时, 郭伯伯就用轮椅将奶奶推到襄阳公园, 晒太阳, 散步。
我们一家回上海已经十多年了,我的工作比以前好多了, 现在一家公司开面包车, 业余时唱唱歌, 我妻子也在上海打工, 我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虽然我们仍不富裕,还没有自己的住房，但我们一家人在上海过得很幸福。前天, 我和妻子逛城隍庙, 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我妻子突然对我说:“吴平, 我这辈子跟着你没跟错, 你做人好, 我们虽然穷一点, 但是我生活得很开心, 心里很塌实。”我听了，感到很大的安慰。
要是没有郭伯伯从小对我的教育，没有他在我初回上海，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对我们的帮助, 我会多吃很多苦, 多走很多弯路。自郭伯伯走后，我一直在回想与他相处几十年来的点点滴滴，郭伯伯身上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学习：他的为人处事,他的待人接物, 他的坦诚和慈悲, 他的认真和好学,…… 恐怕我一辈子也学不完。我这辈子要做到像郭伯伯这样高尚，这样成功，好像很遥远, 可是我有他做榜样, 虽然现在他已经离开我们，到他自己最想去的地方去了, 我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有问题就去向他讨教, 可是碰到问题我会想一想,如果郭伯伯在,他会怎么说,会怎么想, 我相信郭伯伯还会在冥冥之中教我。现在不论碰到什么事, 郭伯伯的影子总在我心里,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对我的教导。我不会让郭伯伯失望的, 我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我还会常常督促我女儿, 要学郭伯伯的为人, 做一个正直的人, 完整的人! 郭伯伯, 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