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朴初的智慧,体现在他高超的文艺才华上。他出生于安徽省太湖县一个“四代翰林”之家,父母都具有极高的文化修养。他从小就表现出敏捷的才思,七、八岁时,一天在家中的书房找书看,把书翻得很乱,母亲正好走进来,嗔怪地说了一句:“七零八落”。赵朴初脱口对出一句:“九死一生”。父亲的影响,塾师的教育,家乡文风的熏陶,使赵朴初很小就步入音律的乐土,打下了极深的国学根基。他十四岁到上海求学,成长于大上海先进文化的沃土,使他的学问和道德日趋成熟,成为一名优秀的中国知识分子。不到三十岁的他,就在上海佛教会、中国佛教会从事秘书工作,写得一笔好字和好文章。建国后,他满怀着对新中国、新时代的热情,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他喜好的还是中国传统的诗、词、曲、赋、联的形式,但他不是简单的继承,而是大胆予以改革和创新,赋予它们新内容、新情感。才华横溢的赵朴初口吐珠玑,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深受读者的喜爱。《某公三哭》得到毛主席赞赏,也使赵朴初名传天下。熟悉赵朴初的人都知道,他写东西极快,有时坐在餐桌边,找张餐巾纸就写了起来。尽管他一生事务缠身,日理万机,但他还是创作了大量的文学和书法作品,结集《滴水集》、《片石集》、《赵朴初韵文集》等,成为中华文学宝库中闪光的瑰宝。
赵朴初的智慧,体现在他巧妙的处世交际上。他为人谦虚,和蔼,笑脸常开,处处与人为善。他也有批评人的时候,但他很少直接批评,而是以非常婉转的方法,给人留有余地。他用他的诗、他的字、他的知识、他自身的示范等作为工具,搭起与人交往的桥梁。还是举几个例子吧:他批评一些知识不多而权力很大的现象时,就讲这么一个故事,江苏有个浒墅关,本该读“hu墅关”,可是皇帝念白字,读成“xu墅关”,结果后人都读成了“xu墅关”,听者心领神会;他到福建检查宗教政策落实情况,看到寺庙仍被文物部门占据,嘴上没说什么,而是写了几首诗,给当地领导,理与情溢满纸上,使领导非常感动,而又深受教育,主动去解决问题;他的秘书宗家顺记得,有一次与同事闹矛盾,工作上有情绪,他给宗家顺题了一副字,使宗家顺立即意识到自己的狭隘;他经常抄录爱因斯坦的《每天的提醒》、陶行知的《每日四问》等,送给朋友、晚辈,作为他们的座右铭,教育他们如何去处世和为人,……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与赵朴初交往过的人,都有深刻的体会。
赵朴初的智慧,体现在他非常富有创意的工作方法上。他一生做了许多在国内外都很有影响的大事,充分展示了他作为领导者的雄才大略。抗战期间,他在上海主持难民救济工作,面对日寇的重重封锁,他想出“让难民去后方垦荒”的借口,把许多难民从日寇的眼皮底下送到抗战前线。上海解放前的白色恐怖里,他利用孤儿教养院和少年村作掩护,一方面使数千难童得以安身立命,又掩护了许多革命同志,为革命做了大量工作。叶挺、闻一多等人惨遭不幸,国民党不准悼念,赵朴初想到以在寺庙作佛事的形式,开展悼念活动,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争取民主自由的斗志。建国后,他更是时时“想好题目、作大文章”,1953年,他在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上,主动托人给日本佛教界送去一尊佛像,得到日本佛教界的积极响应,揭开了建国后中日交往的序幕。1963年,他利用鉴真逝世1200周年,发动中日佛教界、文化界共同开展纪念活动,使中日民间交往达到一个高潮。晚年他提出建立中日韩佛教“黄金纽带”的构想,得到三国政府和佛教界的支持,使这一构想成为现实。
慈 悲
2000年5月21日,赵朴初离开我们而去。同一天,“中日书法交流展”在陕西省博物馆举行,赵朴初的一副书法挂于正厅大堂,上书“慈忍”两个正楷大字,下录藕益大师一段语录:“世出世间莫不成于慈忍,败于忿躁,故君子以慈育德,以忍养情”。这副书法上的字,也是他一生慈悲为怀、忍辱负重的真实写照
赵朴初出生于一个佛化的家庭里,母亲就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佛种慧根,很小就在赵朴初心里生根发芽,培养了他一颗慈悲、博爱之心。幼时家中蛛网网上蜻蜓,他破网放生,每有乞讨者上门,他总会给予施舍,这些故事至今在他的家乡传为佳话。他到上海后,在大舅关絅之的引导下,走上从事佛教工作的道路,接触到太虚、虚云、圆瑛、班禅、能海等高僧大德,逐渐进入到佛教更高深的殿堂,发愿在佛教中寻求人生觉悟之路,寻求救国救民之路。他正式皈依了佛教,也成为一名虔诚的佛教徒,从此终生食素。母亲看到他很消瘦,担心他营养不良,劝他食些鸡蛋、牛奶,他不肯,后母亲痛哭相劝,这才答应。母亲曾送他一件狐裘大衣,在冬天能为他御寒,他不忍衣动物皮毛,也一直锁在箱中,没有穿过。
自古忠孝难两全。1947年底,“土地改革”在赵朴初家乡太湖县进行,当时他正在上海为党、为国家的事业而努力工作,由于少数人的过左以及对他家的情况不了解,他家的亲人受到打击,母亲不幸去世,成为赵朴初终生心灵之痛。他一直独自默默地承受着心灵中的这份巨痛,但从来不向人说起,也不曾责怨于人。1990年,他回到阔别64年的家乡太湖县,面对故居淹于花亭湖下“水深千尺”,想起亲人们所受到的极不公正待遇,他让自己“不教往事惹思量(《自度曲?书赠太湖县人民政府》)”,想到的是“问还余几多光热,报我乡邦?”这是何等慈悲而宽广的情怀呀!赵朴初似乎没有尽到对父母的孝,但他去尽的是对国家、对人民、对佛陀的孝,这是人间大孝,他是一个伟大的孝子。
从抗战开始到新中国成立,赵朴初一直在上海从事难民救济工作,帮助成千上万的人找到安身立命之地。建国后,他主持中国佛教协会工作,号召全国佛教徒积极投身社会各项事业,特别是救苦救难,有力地支持了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每次国内外发生重大灾害,他带领佛教徒积极响应,开展募捐活动。他个人的捐献活动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有人统计,八、九十年代,他个人共为社会捐助人民币240多万元,而自家过着的却是别人难以想像的简单生活。有人曾告诉他们夫妇:“您年纪这么大了,身体也不好,不能因为捐款而影响了自己的生活啊!”他笑笑说:“不要紧,我给社会捐点钱,其中一部分是国外发给我的奖金和稿费,另外,我的工资花不了,也没有什么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还之于民吧。”
在别人眼中,赵朴初是个笑容可掬的“活菩萨”,但他也有过伤心痛哭的时候,每一次哭,无不肝肠断裂,惊天动地。他哭领导。陈毅去世,他哭得很伤心。周总理去世,他是痛哭。邓小平去世,用他自己的话说:“九十岁的人哭九十岁的人,这才晓得什么是凄入肝脾了。”他哭家乡。1990年,他回到阔别64年的安徽太湖老家,得知家乡还很穷,在县里举行的欢迎会上,他当着满堂的人哭了。他哭朋友。尤其是到了晚年,看着朋友们一个个离去,每一次生离死别,无不让他感到心痛、流泪。1999年5月,当他拖着虚弱的身子从香港回来,得知好友诸敏去世,他抱着诸敏的女儿嚎啕大哭起来,使他受到很大的刺激,人一下就不行了。从他的这些哭里,我们看到一个更为真实的赵朴初,他不仅是一代伟人、国之栋梁,也不愧是真情男儿、慈悲佛子。
忠 勇
作为一名慈悲佛子,赵朴初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发菩萨心,行菩萨道。当他在“三反”中被人怀疑有经济问题的时候,当他家的亲人受到极不公正的待遇的时候,当他在“文革”中被关进牛棚从事劳动改造的时候,当面对很多不懂佛教的人在对佛教指手划脚的时候,他总是报之以自己的“慈忍”之心。然而,当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受到损害时,他立即变成了一个怒目金刚,一个热血斗士,无所畏惧,勇猛前进,面对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他主张坚决,爱憎分明,不与邪恶势力同流合污,体现了一个真正的佛教徒的内心襟怀。
早在大革命时期,年轻的赵朴初目睹在帝国主义野蛮侵略下中华民族备受欺凌,在封建地主剥削下广大农民蒙受苦难,就立下救国救民的远大抱负。早年在上海,圆瑛大师“出世犹垂忧国泪”、弘一大师“念佛不忘救国”的举动以及鲁迅、马相伯、吴耀宗、沈钧儒等人献身真理、献身国家、献身人民的言行,都给了赵朴初极大的影响,成为赵朴初效仿的楷模。谈及他的爱国行为,他的夫人陈邦织讲过:“在赵朴初的心中,爱国心和佛教的慈悲心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使他成为一个坚定而热情的爱国主义者。”
正是对众生的慈悲,培养了赵朴初一颗无比忠诚的爱国爱民之心,又正是拥有了这种无比的忠诚,又使他具备了一种大无畏的勇士精神。1937年,当日军的炸弹落在上海街头,他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带领成千上万的难民觅地安生。他冒着生命危险,与日寇周旋,把难民送往新四军,有力地支援了抗战。上海的汪伪势力以名利诱惑、拉拢他,他毫不为所动。他反对国民党反动独裁的黑暗统治,积极参加争取民主、反对内战、解救民众的爱国运动。在那种白色恐怖中,他收留、掩护了许多共产党人,通过各种关系为解放区购买药品,参加了中国民主促进会,如果他没有佛教徒自利利他的奉献精神,没有对国家和人民的赤胆忠诚,他是做不到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