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塔文著

【拈花菩提】万法本闲人自闹

发布日期:2014-08-30 作者: 朱亚楼
  元稹是中唐一位十分重要的作家, 他在诗歌、小说、散文、文学批评等方面均有建树, 也历来受到文学史家的重视。他历经坎坷,一生中的几次劫难使他体悟到了人生的短暂无常,从而由对佛教的感同身受到走进佛教,广结善缘。本文拟对元稹修禅的因缘和他的禅修体悟做些浅显的探讨。
  一、元稹修禅的因缘
  (一)丧妻之痛。元稹于贞元十九年与韦丛结婚, 到元和四年妻子去世, 夫妻恩爱只有短短六年就生死相隔, 这是人世间莫大的悲伤和痛苦。妻子的死使他失去了自我,他沉溺于对妻子的思念中而不能自拔。妄图纵酒以忘怀,经常把清醒的自己灌得迷狂,以便暂忘世间的忧愁和悲伤。然后因醉而得梦,在一个亦真亦幻的空间里苦苦追寻曾经的恩爱和欢乐。再由梦而惊醒,醉眼迷离地面对真实的世界和残酷的现实人生。在现实之中,元稹摆脱不了肉身生死之苦, 与亡妻今生的缘分已经断了, 而“他生缘会更难期”。来生未卜, 今生何求?妻子的死让他对生死有了跟佛教里的生死观一样的感同身受的体悟。他在《梦井》一诗中写道:“所伤觉梦间, 便觉死生境。”生死就像梦幻一样,这不正是佛教生死观的注解吗?由此看来,正是妻子的死使他对生命有了更为深切的认识,让他有了佛教的“性空幻有”的感悟。
  (二)仕途遭贬。元稹曾因弹劾贪官遭到权臣的忌恨,被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和通州司马。而他向往青灯黄卷的心就强烈地萌发于被贬江陵、通州之时。元稹在到江陵的上任途中有身世飘泊之感,这时就产生了归隐之意。他在《辋川》一诗中写道:“世累为身累,闲忙不自由。殷勤辋川水,何事出山流。”诗歌慨叹身处官场不得自由的无奈,借质问辋川水为何奔流出山来抒发自己想隐居深山的念头。这颇有陶渊明“误落尘网中”的同感。但元稹“误落尘网”毕竟没有很多年,他还有他的仕途追求,因而不可能像陶渊明那样置身于世外桃源。虽然他没有放弃仕途的追求,但元稹心中的“道”始终不灭,始终至诚。在《思归乐》中他写道:“闲穷四声韵,闷阅九部经。身外皆委顺,眼前随所营。此意久已定,谁能求苟荣……;……;金埋无土色,玉坠无瓦声,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我心终不死,金石贯以诚。此诚患不至,诚至道亦亨。”诗中所说的“九部经”通常指小乘佛教的九部典籍。从此,他开始自悟参禅以求“至道”。这从他的诗歌《离思五首》(其四) 中可以看出,其诗中写道: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这是写给亡妻的, 更是写给自己“修道”以自勉的。这里的“道”, 指的是佛教。
  元稹在江陵更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 与许多著名僧人交往, 进一步提高了他的佛学修养和造诣。元和十年三月, 元稹出任通州司马。通州人迹罕至, 鸟兽众多, 气候恶劣。元稹是北方人, 到此处水土不服, 初为通州司马时, 以为此处即是葬身之地。最终他还是在友人劝慰和佛法指引下, 心态趋于平静。仕途的不顺让他体悟到:年景不再, 流光已逝, 旧时的人、事、物, 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切无法可得, 不知归宿, 只有自悟, 才能归真。
  (三)亲友诀别。除了丧妻之痛和仕途遭贬的人生际遇之,元稹还经历了人世间的其他的打击和痛苦。他的八个儿女只有长女得以成人, 昔时的朋友也相继谢世。丧失亲子的巨大痛苦, 葬别友人的悲凉, 让元稹看透了人世间的虚妄之相。元稹把自己的人生经历看作是肉身在世所经历的种种磨炼。对此,其诗歌当中也有流露,“彼此业缘多障碍”。
  这些心身烦恼(业因)是促使元稹追求解脱烦恼的动力所在,也是他修禅的因缘。《维摩经》中指出:“六十二见及一切烦恼皆是佛种”、“诸烦恼是道场”。众生心身的种种烦恼及病苦,乃是迫使众生寻求超越与解脱的动力所在,如果没有烦恼与病苦,众生也就不会去追求解脱烦恼。所以,“烦恼即菩提”,这不仅是大乘佛法的果位上的见解,同时也是小乘佛教四谛法中“苦谛”的精髓所在。他的好友白居易在《和梦游春诗一百韵》的序言中说:“予辱斯言, 三复其旨,大抵悔既往而悟将来也。然予以为苟不悔不悟则已, 若悔于此, 则宜悟于彼也;反于彼而悟于妄, 则宜归于真也。况与足下外服儒风、内宗梵行者有日矣。而今而后, 非觉路之返也, 非空门之归也, 将安返乎?将安归乎? ……欲使曲尽其妄, 周知其非, 然后返乎真, 归乎实。亦犹《法华经》序火宅、偈化城,《维摩经》入淫舍、过酒肆之义也。”这则诗序提供了关于元稹内心真实世界的宝贵材料, 是他早岁参禅的证据, 也是他以佛学的思辨性感悟人生的证据。
  二、元稹的禅修体悟
  在遭受了人生的劫难之后,元稹彻悟了人世间的虚幻迷离,在参禅的过程中用佛学的思辨性去审视事物。他的禅悟流露在他诗歌的字里行间, 充满了苦苦的思索和朴素的智慧。他的禅修体悟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门前本是虚空界——万法皆空的色空观。
  元稹在历经了人生的多次劫难之后,对现实世界有了一种超越的情怀,明确了现实世界的虚幻迷离,人生的无常多变。他认识到了现实的世界只是一个“空相”。其在诗歌当中也很直接地表现了世途迷幻的虚妄不实之相, 佛教的色空观, 例如:“色见即浮荣,希君了真性。”(《与杨十二李三早入永寿寺看牡丹》)“门前本是虚空界, 何事栽花误世人。”(《杏园》)“真性”谓人本身具有的不妄不变之心体, 无论是牡丹还是杏花, 都不过是大千世界中的“相”,《金刚经》说:“凡有所相, 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 即见如来。”“凡说空,则先说无常。无常则空之初门。初门则谓之无常,毕竟则谓之空。” ( 鸠摩罗什《注维摩诘经》卷三)
  (二)不关心事不经心——心无外物的静修观。
  世间之人由于追逐名利,因而很难做到“心无外物”,对于置身于官宦中的人来说,要做到这点则更难了。世间之人怎样才能寻找到保持自心常清净的法门呢?禅宗认为明心见性必须通过对境界的观照来实现,观境方能观心,主张“对境观心” 。中唐马祖道一在《祖堂集》卷十四中说的“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心” ;圭峰宗密禅师在《禅源诸诠集都序》中说的“心不孤起,托境方生,境不自生,由心故现,心空即境谢,境灭即心空,未有无境之心,曾无无心之境?”都具有代表性。如果人的自心常清净,就是“ 见性”,就是佛菩萨。《坛经》说“: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向何处求佛。”如《和乐天赠恒寂僧》:“欲离烦恼三千界, 不在禅门八万条。心火自生还自灭, 云师无路与君销。”这是元稹对南宗禅“自度”的接受。《坛经》说:“迷时师度, 悟了自度, 度名虽一, 用处不同。” 此诗写于他被贬通州之时,当时元稹身处偏僻之地, 一切烦恼忧愁只能依靠自己去解决、去排除、去平息。在人的本性具足而又无法可得的时候, 只有明己心、见己性, 用般若智慧把握“空相”, 物质和精神现象都达到真空, 才能无法可生, 若法不生, 自度自灭。元稹能有此境界, 自然能够平息本性的冲动, 对身外事物看得更真切。他在《酬知退》中写道:“终须修到无修处, 闻尽声闻始不闻。莫著妄心销彼我, 我心无我亦无君。”有即是无, 无即是有, 只要人心念清净, 自会通脱。明了了这一点,元稹学着按佛经所说的做到心外无物, 以求心性的静修。其诗“不是眼前无外物, 不关心事不经心”(《赠乐天》)正是他的禅宗静修体悟的流露。
  (三)去住云心一种闲——修摄其心的境界观
  那么人如何“能识心见性”?禅宗指出了一条直接简单的修行法门,这就是他们所立的“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的法门。《坛经》中说:“我此法门,从上以来,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何名无相?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不念。无住者,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无有断绝;若一念断绝,法身即离色身,念念时中,于一切法上无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缚;于一切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无相”是说对于一切现象不要去执著离相,因为一般人往往执著现象以为实体。如以坐禅可以成佛,那就是对于坐禅有所执着;如以拜佛可以成佛,那就是对拜佛有所执著,这都是“取相著相”。“取相著相”则障碍自性,如云雾覆盖明净的虚空一样。如能“于相离相”则可顿见性体的本来清净,就像云雾扫除干净而现明净虚空。所以无相不仅仅是不要执著一切现象,而且因离相而显“自性常清净”。《坛经》说:“但能离相,性体清净,是以无相为体。”所谓“无住”,是说人的自性本来是念念不住的,前念、今念、后念是相续不断的,如果一旦停留在某一事物上,那么就不能是念念不住而是念念即住了,这样“心”就被“系缚”住了,“心不住法即通流,住即被缚。”如能对一切事物念念不住,过而不留,如雁过长空,不留痕迹,这样就不会被系缚,“是以无住为本。” “无念”不是“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不是对任何事物都不想,而是在接触事物时,心不受外境的任何影响“不于境上生心”。“念”是心的作用,心所对的是境(外境、即种种事物),一般人在境上起念,如境美好,那么就在境上起念,而有贪;如境不好,那么就在境上起念,而有瞋,因此一般人的“ 念”是依境而起,随境变迁,这样的“念”是“妄念”,经常为境所役使,而不得自在。如果能“于诸境上心不染”,这样就可以不受外境干扰,虽处尘世,却可无染无杂,来去自由,自性常清净,自成佛道。这些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一种境界。在元稹看来,要真正做到修摄其心则需保持一种“闲心”,其所谓“闲”并非常人所言之“清闲”,而是禅修的一种境界。在佛教里关于“闲”有这样的含义:闲者佛道修行有暇之境界,不闲者有八难等而无暇也。闲静之处,谓练若也。法华经安乐行品曰:在于闲处,修摄其心,安住不动,如须弥山。(丁福保编 《佛学大辞典》)在元稹看来,“去住云心一种闲”(《酬孝甫见赠》)达到了“闲”这一的境界就很容易领悟“禅”了,“闲心易到禅”(《悟禅三首寄胡果(其二)》)。正如唐朝龙山和尚所言:“一道神光万境闲”,“神光”即为圆觉妙心,世间常人没有证悟“神光”,往往被万事万物弄得团团转,人忙境也忙,“万法本闲人自闹”也。见道之人心不被境转,自然是“万境闲”,动静不二了。
  元稹虽然在仕途上曾官居高位,长庆元年二月十六日,元稹自祠部郎中、知制诰,正拜中书舍人,充翰林学士(承旨),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找到归宿感。白居易《元镇志》云:“又观其述作编纂之旨,岂止于文章刀笔哉?实有心在于安人活国,致君尧、舜,致身伊、皋耳。抑天不与耶!将人不幸耶!予尝悲公始以直躬律人,勤而行之,则坎缥而袅雦趉藥膓胣鶈黦蒚룤ꪕ铧뮭럥㤲5ArticleID  ChannelID不偶,谪瘴乡凡十年,发斑白而归来。次以权道济世,变而通之。又组龋而不安,居相位仅三月,席不暖而罢去。通介进退,卒不获心。……逢时与不逢时同,得位与不得位同,富贵与浮云同。何者?时行而道未行,身遇而心不遇也。”元稹人生悲剧于此可见。为此,他将思考的视角转向佛法去寻求本真之心。元稹以他的人生遭际诠释了世间的佛法, 因佛法而自悟、自度、自省, 寻得本真之心, 完成了一个封建儒学士大夫对人性的寻找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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