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塔文著

【学者谈佛】浅谈希迁禅师《草庵歌》

发布日期:2014-08-30 作者: 孙赟

  《草庵歌》原载《景德传灯录》卷三十,题为《石头和尚草庵歌》。全偈共八段,多为三三七七七句式,与当时流行的《五更转》、《十二时》等民歌在形式上颇相近。从内容上看,此偈较《参同契》更为明快通俗,主要表达了草庵主人山居的法喜之情,渗透了希迁禅师浓厚的禅学思想。如果要深入领会希迁禅师《草庵歌》的意趣,单从字面上的意思是不够的,还需要透过表面的文字,体悟文字背后的深刻含意,以及其中蕴含的浓浓禅意,这首《草庵歌》一眼看来是在描写他的那间结在石头上的茅蓬,其实是以之说明现象世界和他内证心境的怡然自得,是大禅师自心地流出盖天盖地的本性智能。
  希迁禅师《草庵歌》开头写到“吾结草庵无宝贝,饭了从容图睡快。成时初见茆草新,破了还将茆草盖。”这一段描写了禅师安于简单而自得的生活,将一位大修行人结庵住山,超脱物欲尘垢的洒脱展现无余。古代的禅师大德志在了生脱死,而禅家的这种修行大多放在实际的行持中,所谓担水劈柴,皆是修道,举足下足常在道场。对于这种于生死中证涅槃,于世法中求出世间法的修持之道,希迁禅师用看似与常人无异的生活方式“饭了从容图睡快”,暗喻给世人。自己“吃饭睡觉”等貌似无所用心之处,正是大禅师的切实用功之处。“成时初见茆草新,破后还将茆草盖”,“道不假修”,一切现成,而难得的乃是那种不事雕琢、不被染污的“平常心”。 草庵的新结与破后的修葺,都只是极为平常的事,然而也是禅师修行的着实用功之处。“饥餐困眠的日用境”是修行在证得大解脱自在后的妙用显示。禅宗为扫除学人向外寻求的意念,主张修行与生活一体化,反对外向式修道。慧海说自己修道不外乎‘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一般的人却‘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因此两者截然不同。饥餐困眠,是禅宗随缘任运、率性适意精神面貌的形象表述。‘着衣吃饭,长养圣胎。任运过时,更有何事?’禅宗对随缘任运的境界尤为推崇。 守端则以‘饥来要吃饭,寒到即添衣。困时伸脚睡,热处爱风吹’作为他的‘四弘誓愿’。临济指出:‘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屙屎送尿,着衣吃饭,困来即眠’,禅者‘随缘消旧业,任运着衣裳,要行即行,要坐即坐,无一念心希求佛果’,‘求心歇处即无事’,‘无事是贵人,但莫造作’。 临济不喜欢拘束于佛的概念,人一旦离开饥食困眠即不存在。在这个意义上,‘雪寒向火,日暖隈阳’即是佛法大意, 离开饥餐困眠而追求禅道,不异南辕北辙。但饥餐困眠并不是把道庸俗化,而是使日常生活呈现出高情远韵,在吃饭穿衣只是吃饭穿衣的同时,终日吃饭未尝咬着一粒米,终日穿衣未曾挂着一缕丝。 禅宗讲求在万象纷纭的现象的世界是不平等的世界,理应转身,从圣境转身而出,展开日常生活,在日常生活中,不为红尘所染,这就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 ’的存在而超越的心境。”这种潇洒的精神境界,不仅是禅宗,道教也十分推崇,道教中有神仙美誉的长春真人邱处机有修道名句曰:“ 饥来吃饭困时眠,唯此修行玄又玄”所展现也颇具禅宗 “饥餐困眠的日用境”的风范,从中不难看出无论是修佛还是修道,在超然与自在这一层面是很有相似之处的。
  接下来,希迁禅师《草庵歌》又说道:“住庵人,镇常在;不属中间与内外。世人住处我不住,世人爱处我不爱。”寥寥数语表现了禅师远离世间嚣尘垢染,发大心出生死流的弘誓。依照龙树菩萨的中道思想,一切世法皆是缘生。《大智度论》卷五云:“如说诸法相偈,不生不灭,不断不常,不一不异,不去不来。因缘生法,灭诸戏论。”卷四十七又增入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合为“十二不”。无论是“八不中道”,还是“十二不之中道”,无非是要修行人离空有、断中边, 以见一乘实相。 这里的“住庵人,镇常在”是禅师当下悟见实相真如的展示,是和尚在悟出了心的本来面目后的生动开示。心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一是镇常在,二是不属中间与内外,这一句是大和尚参悟《楞严经》的心得,《楞严经》中七处征心,佛开示阿难如何找到自己的真心。大和尚告诉世人,真心是“不落方隅。那有处所。是故不在内外中间。亦非过现未来。乃无在而无不在耳。”本乎此意,禅师既然是住庵而又无所住,则自然出离了心在“中间与内外”等戏论 。”世人住处我不住,世人爱处我不爱”展现的是和尚了断世尘,出离六道之大愿。世人 之所住是瞬息不停的生灭法,世人所贪爱的是无常的有为法,以故情牵意系,累劫难出常流。果为大修行人,自然须摒弃一切妄想,彻底出离世尘。禅师劝导世人不要执著于声色货利,因为宇宙人生的真相是无我、无常,一切迷惑颠倒都在真理的光明照耀下销归自性。 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了生死,出三界是人即生便可实证的现实 ,永断生死轮回、永离娑婆众苦, 大和尚悲心切切,为我们指出了人生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觉悟与超脱。世人果真能觉悟与超脱,便要像禅师那样“世人住处我不住,世人爱处我不爱”,方能以大愿大力出生死险流。
  “庵虽小,含法界,方丈老人相体解 。上乘菩萨信无疑,中下间之必生怪。”
  “庵虽小,含法界”来自于华严宗的法界缘起思想,作为大禅师的希迁是十分明了的。所谓“法界”,亦名法性,亦名实相,法者谓之诸法,界者谓之分界。华严宗就“事”与“理”而说法界,若约事说界即是分义,谓随事分别;若约理说界即是性义,谓诸性不能变异也。由此而立四种法界:一、事法界(谓众生色心诸法一一差别,各有分齐);二、理法界(谓诸法虽呈差别而同一性体);三、理事无碍法界(谓理由事显,事揽理成,理事互融);四、事事无碍法界(谓一切分齐事法,其性融通,一多相即,大小互融,重重无尽)。 华严思想虽然是体系庞杂,牵涉的范围甚广,但总有一条思想史的脉络可循 ,“法界缘起”的思想根源,从原始佛教的 “十二支缘起”到部派佛教的“业感缘起”,直至大乘佛教“赖耶缘起”、“如来藏缘起”、“真如缘起”,实现了“法界缘起”的思想延续传承,尤其是智俨禅师所创“因门六义”和“一乘十玄门”思想,具有对 华严宗的法界缘起、理事圆融思想整体建构的巨大构建作用。 希迁的禅风,显然带有哲学思索的倾向, 禅法的运用愈趋细密。 出于对华严宗的法界缘起、理事圆融思想的明悟洞达,禅师自信说出“方丈老人相体解"的修证境界。但同时禅师也认识到:“上乘菩萨信无疑,中下间之必生怪”,对于这一至为精深博大的佛学思想,只有上乘根器的学道者方深信不疑,而对于中下根器的学人却无法使之信服。因为修学佛法之人的根机不同,所以很难做到让中下根机的人,体悟到上乘根器信解的华严宗的法界缘起思想。
  “问此庵,坏不坏;坏与不坏主元在。不居南北与东西,基上坚牢以为最。”
  “问此庵,坏不坏”,表面上是禅师问所居住的草庵坏与不坏,实际上禅师开示的是关于生死的大问题。庵可以看做是人的身体,身体四大假合,必然坏灭,但也有高僧大德可以留下不朽的肉身,如古代的六祖大师,近代的慈航菩萨,所以希迁在此告诉世人虽然身体四大假合,必然坏灭,可是也有不坏的特例存在。下面,和尚所说的“坏与不坏主元在”是对众生关于庵内之主,也就是作为轮回主体的阿赖耶识,相似相续,亘古长存的大秘密的揭示。 不管庵之坏与不坏,其真如法性本元自在,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不增不减。这常住的法性是不居南北与东西,基上坚牢以为最的,它具有尽虚空遍法界,坚牢不坏如金刚般的希有、锐利,是吾人秘在形山的真真宝藏。只因妄想、  执著将一颗圆陀陀、光烁烁的摩尼宝珠便成了随业流转的染污了的阿赖耶识,真是冤枉至极,故而,如何转识成智成为每个修学佛法的人最重要 的证悟目标。
  “青松下,明窗内;玉殿朱楼未为对。衲被蒙头万事休,此时山僧都不会。”
  “青松下,明窗内;玉殿朱楼未为对。”表明了大师矢志悟道,不慕世间玉殿朱楼,安心而住草庵的超脱与高洁。至于“衲被蒙头”,似终日没有用功,但这是缘自禅师已然体悟了大道,万事休歇,大事了毕,所以可以如此潇洒,如此对万事万法不做理会而随缘任运,做一个“草堂春睡足, 窗外日迟迟”的散淡神仙。

  “住此庵,休作解;谁夸铺席图人买?回光返照便归来,廓达灵根非向背。”
  “休作解”,自是佛法力戒分别妄想,离一切尘劳,即自净其意。谁夸铺席图人买,体现了禅师不图人恭敬供养,以冰霜之节自砺的行持,因此和尚远离人群,居住草庵,隐藏自己如明珠般熠熠生辉的璀璨光芒,和光同尘,韬光养晦。“廓达灵 根”展现了涵盖万有的真如法性,其皎洁如明月,一如寒山诗:吾心似秋月,碧潭秋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的澄澈灵明境界,让人仰慕不已。真如自性既是无所不包含的,自然是无向背之分的,而修学佛法者要识得这一本体,唯有 回光返照自性,才有可能体悟得到。那么什么是回光返照?道书上所讲的“回光返照”,这个“光”是指的目光,因为平常人目视于外,心神随之外游,为了达到内修的目的,须要将其收归于内,以此光照入丹田,返照身内,然后从事内炼之功。这个“光”和我们静功所观的“光”,虽有连带关系,但不是一回事。当然修功深了,回光返照的“光”,也就是性光的作用了。参禅的回光返照要求行住坐卧,不离这个;离了这个,便是错过。‘这个’是什么?就是吾人的本来面目,就是六祖大师所说的“ 何期自性,本自清静。何期自性,本不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我们要善于在二六时中绵绵密密不断的用功,便可时时不离真如,保任住寻觅到的这颗摩尼宝珠,照天照地,万象森罗影现中了。
  “遇祖师,亲训诲;结草为庵莫生退。百年抛却任纵横。”
  “遇祖师,亲训诲;结草为庵莫生退。”表明了禅师听从祖师训诲,一心在远离尘世的草庵用心办道,不生退心,百折不挠,立志坚贞。由此,禅师得大自在,可以任运纵横,解脱了一切的羁绊、束缚。最令世人仰慕的是,禅师在生死大事上已有了十足的把握,达到了摆手便行且无罪的境界, 到了腊月三十便可于顷刻间往生净土,花开见佛悟无生 不退菩萨为伴侣。
  “ 千种言,万般解,只要教君长不昧。欲识庵中不死人,岂离而今这皮袋。”
  最后,禅师老婆心切地告诉众生:千种言,万般解,只要教君长不昧,自己反复的叮咛开示,是为了让世人悟道,明白“欲识庵中不死人,岂离而今这皮袋”的佛法奥义,以般若之智观照色身(皮袋)而返归灵根 ,识得历劫不昧的不死之本源,那就是吾人各各本有的不生不灭的“廓达灵根”。“不死人”与“这皮袋”,寓庄于谐,旨在使修学佛法的学人,洞彻自己的皮袋里,原有亘古长存的不灭灵性,从而得大解脱、大喜乐。
  希迁先在曹溪门下受了熏陶,已有所证悟。当他初到青原山和行思见面时,行思问他从曹溪那里带来了什么,他说,未到曹溪以前,原未曾失落过什么。行思再问,那么为什么要到曹溪去,他就说,若不到曹溪,怎知不失。在这番简短的问答里,可以想见希迁直下承当,自信之切。后来希迁亦常以此旨接引门下,如慧朗问如何是佛,希迁就呵他无佛性。慧朗再问,一切含灵都有佛性,他为何却没有?希迁直示道,为汝不肯承当,朗因于言下悟入,即其一例。希迁自说他的法门“不论禅定精进,惟达佛之知见”,并说“能自知之,即无所不备”,都着重在这一点。希迁自依止行思后,受到进一步的陶冶,禅境有了新的扩展,禅法益臻灵活细致。门人道悟问佛法大意,希迁答以“不得,不知”。又问,向上更有转处否,答云“心空不碍白云飞”,即暗示在悟入以后,机境可以无限开拓,自在运用。他所作的《参同契》和《草庵歌》名动天下,集中展现了希迁的禅法的高妙与深邃。
  希迁的门人颇多,著名的法嗣有药山惟俨、天皇道悟、丹霞天然、招提慧朗、兴国振朗、潭州大川、潮州大颠等。惟俨在同门中最受希迁器重,他传法于云岩昙晟,昙晟传洞山良价,良价传曹山本寂和云居道膺。后曹山一脉中断,赖云居门下单传,到了南宋而再兴。另一方面,道悟传龙潭崇信、信传德山宣鉴、鉴传雪峰义存而续传于云门文偃,行化自南而北。义存的别系经玄沙师备、地藏桂琛而传法于清凉文益,为五家中最后出的法眼宗的开祖。文益的再传永明延寿(904~975),著有《宗镜录》一百卷,导天台、唯识、贤首以归于宗门,集禅理之大成。禅宗五家中,沩仰一家早绝,其余四家除临济外,曹洞、云门和法眼三家,在传承上都渊源于希迁。曹洞禅后传入日本,迄今传习不衰。法眼的再传也曾繁衍于高丽。对于国内外的禅学界,希迁的禅宗思想的影响是相当大的,值得我们认真研究与参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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