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塔文著

【至情人生】母爱似海深,春暉寸草心

发布日期:2014-08-30 作者: 戴长华

  初中毕业,我用小扁担挑着行李和书包, 离开了家,进高中,上大学,到了北京。工作后,到部队、工厂、农村、边疆, 一直是身在他乡,出国,更是异国外域了。我这个游子就好似一只在空中飘荡的风筝, 牵线的就是家里的母亲。
  父母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家,又含辛茹苦哺育我长大,树高千丈,总离不开它的根。所以,无论我走到那里,总是朝思暮想那久别的家,神往的家,对我身心具有无比诱惑力的家,就是因为家里有深爱、眷恋、思念和牵挂着我的母亲。想家其实就是想母亲,家仅是母亲的代名词。可是我违背了历来“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儿行千里母担忧,确实是母子连心啊!
  那年,我接受公司聘请出国服务三年。当时想,母亲虽然年过八十,可身体还硬朗,等我出国回来,好好地陪妈妈长住些日子,哪里也不去了。但在远离故土的异国,心却总是放不下,更加思念着母亲。母亲经常活动在我的脑海里,在我耳边唠叨叮咛,一次次地把我从迷梦中叫醒。母亲总是那样地让我魂牵梦绕,激动不已,甚至是涕泪满面!那天凌晨,我还在睡梦中,忽听得母亲站在我卧室的门口,痛苦绝望地喊了我一声。我在朦胧中惊醒,是那样地心惊肉跳,骇出了一身冷汗!我翻身坐起,心还在激烈地跳。上班后,虽然工作紧张忙碌有所分心,可始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我的心头。下午稍微空闲时,我给妻子挂越洋电话,可不是打不通就是没人接。我先是安慰自己,不是约定时间。再说时差,家里已经后半夜了,等到明天吧。第二天正好接待客户,忙碌了一整天。当晚我怎么也睡不着,好容易熬到家里已是上午了,我用专门借来准备好的卫星电话直拨大哥,通了!大哥哀伤地哭着说,母亲已于前天去世了,现在正在火化。全家人都在这里,你妻子也来了,就缺你了。听此噩耗,我如五雷轰顶,眼泪不禁突眶而出。母亲,您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我还没有好好孝敬您哪!
  真是“子欲孝而亲不待!”难怪世界首富比尔?盖茨也说:“天下最不能等待的事情莫过于孝敬父母!”妈妈走了,我好像是天塌了,太阳都失去了光辉。我对什么也不感兴趣了,做一切都无意义了。我强制着情感,关闭了心锁,但还是没有忍耐住,和老板吵翻了。尽管经济要受点损失,我还是不干了,我要回国!
  以往一回国,第二天就猴急着打理回老家看望母亲。可是,这次我怕回老家了。到了扫墓的清明节,我更不敢回老家了。因为有母亲,我才有家。无论母亲在哪里,那就是我的家。我回家就是看望母亲!现在母亲不在了,我回哪里的家?母亲只是摆在公墓灵堂里的一盒骨灰了,孤零零,冷冰冰。我怕走到那热闹的小屋里再也听不到母亲亲切唠叨的声音,走在长长的乡村小路上,再也看不到母亲匆匆的脚印,空旷的田地间再也没有了母亲忙碌的身影。从此,我再也没有母亲可喊了。我空荡荡的心,无着无落,到何处寻觅我日夜思念的母亲?母亲远去了,回到外婆的天国里去了。
  外婆家如今是个江南鱼米之乡,是全国农村比较富裕的地区之一,是改革开放江南经济模式始创地之一,私营经济的发展让农民富了,生活水平超过了许多大中城市。可那里原是长江南岸早年围垦起来的圩滩地,人多地少,有的地还是十涝九不收,早先曾经是个苦地方。外婆家地很少,养了一条牛,主要是和人家合伙经营磨坊、碾坊和榨油坊。外公是四村八乡有名的厨师,靠手艺贴补家用。母亲在家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因外婆吃尽了小脚的苦头,很不情愿给母亲缠小脚。母亲拥有一双天足,长得如外公一样人高马大,从十来岁开始就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里里外外一把手。在磨坊、碾坊和榨油坊里,干起活来比小伙子还麻利。村上有位老长辈说:“一双脚像个抄火板子,没有姑娘的俏模样子,做起事来活像个毛头小子,什么时候能坐上婆家的花轿子!”说话的那个年月,东洋鬼子从上海打了进来,接着南京沦亡了,整个江南成了汪派的天下,到处兵荒马乱。外婆家那江南水乡,港湾河汊、沙洲圩堤、树林竹丛、苇塘蒲滩成了新四军抗敌隐蔽的后方。父亲从安徽经上海来到外婆家的小镇上,以镶补牙、修钟表职业做掩护,为抗战奔波。单身一人,三十好几了,经人做媒,和母亲结了婚,在镇上算是有家有业,工作也方便多了。不料,父亲的秘密后来被镇上汪派的走狗发现了,原来是个“小赤佬”,被抓起来了。母亲和外公到处请酒吃饭、托人化钱,终以证据不足保释了。但化光了家里的积蓄,还负了债。尤其是父亲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身体被整垮了。没有好好休养又继续坚持工作,过度劳累,没有几年,就去世了。母亲不到三十岁就守了寡,拖拉着四个孩子:那年大哥八岁,二哥五岁,我两岁,小妹妹刚出生不久。父亲给我们起的正式名字是:华字前排松、柏、长、青,寓意着华夏长存不亡!父亲去世,家里断了经济来源,镇上租不起住房了,母亲带着孩子回到了外婆家。外婆怜悯地把我们都揽进了她那温暖的怀抱里。可那时人们封建迷信愚昧落后,寡妇不能在娘家过年。大年三十除夕晚,外婆领着母亲到村外土地庙里过夜,直到初二才能进村回娘家。就这样,母亲在村里还是遭到了有些人的忌讳,白眼恶语吐唾沫。母亲只好带着我们到西边一个小村里租房住,让外婆帮着照看我和小妹,自己领着两个哥哥给人帮工谋生。那时候,我的母亲,一个外乡人的年轻寡妇拉扯四个孩子艰难哪!母亲终因顶不住丧夫悲痛和贫困劳累等连串的打击病倒了,刚几个月的小青妹没有奶吃饿死了。因为母亲痛失了唯一的小爱女,我成了母亲感情寄托的心肝宝贝,更加倍小心地呵护起我来。开始,母亲外出时把我关在屋里,可当她回家见我满嘴泥巴,像一只死小泥猴一样倦缩在墙根泥土里睡着了时,她哭了。从此,再也不忍心把我锁在屋里。无论做什么农活,总是带着我,或是放在地头或树荫下。走路时,母亲手里抱着包袱,把我背在背上;背上背着柴草,就将我贴在她的胸前。母亲走到那里,我就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有多少好心人来劝导母亲,把孩子送人,自己穿衣吃饭赶年少吧!曾经有人把我带走给人了。母亲知道后,立马把我追了回来。因为母亲在父亲临终前,答应过爸,把孩子抚养成人,不改姓名。为了这个承诺,母亲付出全部的心血。并随了外婆的信仰,一生供奉观音菩萨,持观音素斋。
  外婆说:“跟皇帝家没有一点来往,怎么立足?”是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农村不种地吃什么?无家可归缺衣少食的日子让母亲发誓:借钱背债也要买地盖房子,好让孩子有个立足之地,有一个自个的家。俗话说:家无三年陈粮,别和瓦木匠商量。靠母亲起早摸黑地给人做帮工,两位哥哥给人放牛割草和亲戚接济都难以维持一家人饥寒交迫的生活,置地盖房子谈何容易!后来,母亲租种了一亩八分旱地和六分水地,又恳求她的娘舅在他们村边上给了一小块地基地。在我两位老舅公帮忙下,拉来了所有亲友,办了会酒,当了会东,借来了钱和粮,着手盖房。可是房子刚树起架子,村里人哄开了,说是柱子高了,压了村子的风水;边柱已经立在地界上了,再砌外墙就占了人家的地皮了。打闹哄抢,不许盖房子。其实是他们偷移了地界石,两位老舅公有理说不清,被迫请酒吃饭,化钱赔礼。可哄闹者坐下喝酒吃饭,吃饱喝足继续起哄。母亲只好哭着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磕头求人。一个身带重孝的寡妇和三个苦命孩子的哭声终于触动了一位权势名贵出面说合:孤儿寡母怪可怜的,让人盖个房子落脚安身吧!最后,以柱子锯掉一尺半,高价买下三尺地皮,办八菜一汤酒席向全村赔礼为条件才平息了这场闹剧。母亲为我们有一个家,吃尽了苦头,好歹把一个空窟窿房子盖起来了。家里是一无所有,真是一贫如洗。可母亲背上了一身沉重的债务。村上人讥讽说:“幸好有条石头门槛,要是木头的早就被催债人踩平了!”
  本指望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们就有温暖的家了,谁知外姓人受欺负,要立住脚是何等的不易呵!又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母亲不能出门。有人忌讳大清早见到寡妇,大不吉利。尤其是外公外婆去世以后,村里有忌讳的旧势力更厉害了,一伙地痞泼妇纠集一气经常殴打羞辱母亲,曾被打得遍体鳞伤,衣服撕破了,口鼻流血,头发揪掉了一大把。大哥也曾被人打伤了腿和胳膊,二哥被人用石头砸伤了脚,还被人踹进了河里差点淹死;我也曾被人踢到水塘里,经常被人打骂,打肿了脸,揪着头发,逼我喊他们为爸,还曾被人绑在树上。我们家养的鸡鸭和常用的器具不见了;前后门口的石板被人抬走了;粪缸被人凿穿了;门窗上浇泼了屎尿,蝇蛆在屋里乱爬;房顶瓦被人用砖头石块砸得七零八落,屋里能瞧见天。我还记得,有天晚上我刚睡在迷朦中,房顶一阵轰响,吓得我胆战心惊,惊叫起来,母亲立即把我紧搂在怀中,等待灾难早点过去。有什么办法呢?母亲经常抱着我们兄弟三人眼泪汪汪。不是母亲软弱,这些地痞就是要引母亲出去,好欺负她。母亲上过当,有次晚上母亲冲了出去,抓住一个泼皮。可他们上来了好几个,寡不敌众,母亲反而受了侮辱。那时候,就怕下雨,屋外小下,屋里大下,家里没有一块干地方。冬天漏湿了衣被,冻得连觉都睡不了。黑天长夜坐等盼天亮,好有暖和的太阳晒干我们湿透的破棉被。那日子就像生活在黑咕隆咚的深井里。
  解放后,翻身了,我们家分到了土地,生活好过多了,但经济还是很拮据。我们家租地买地和盖房子的债务直到公社化前才还清,有些还是靠母亲和两位哥哥的劳务相抵偿的。虽然母亲认住了一个死理:孩子只有念书认字才能摆脱贫困,出人头地,不被人欺负。可因为贫穷,大哥只是间断地上了二、三年初小就辍学帮母亲干农活了,二哥勉强上完高小就上队里挣公分了。我上高中时,离开家了,化销也大了,家里的经济压力更重了。母亲对两位哥哥说:“兄弟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她要哥哥们好好劳动,支持我这个老三多上点学,这好像是她对未来生活的全部意义了。
  上世纪50~60年代,粮食不能自由买卖流通,统购统销。我们江南鱼米乡的农民最大的苦恼居然是如何能吃饱饭,有点零钱化。在那天灾人祸的年月,农民要养活7亿中国人。家乡农民每人每天定粮只有8两稻谷毛粮,主要是瓜菜代。我两位哥哥都因长期营养缺乏发育不良,母亲也饿得得了浮肿病。那时的农民几乎没有一个不挨过饿的。农民不能自由外出打工,只能死守在地里,脸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掉地溅八片。辛苦一天一个工挣不到3角钱,差一点儿地方还不到一毛钱。劳力不足的农家到年底结算,不但没有收入,反而倒欠队里口粮钱。农民的辛苦可想而知。我们家一直是欠粮户,等到两个哥都辍学挣工分,分口粮才不成问题,可就是缺钱。那时都说“吃粮靠队里,化钱靠自己”。家里买油盐酱醋就得靠种自留地和养家畜禽拿到市场上去换钱。两年养肥一口百多斤的大猪最多也不过几十元钱,一只老母鸡卖上块把钱,鸡蛋5分钱一个,青菜、萝卜、黄瓜、茄子等蔬菜也就是几分钱一斤。可自个家里舍不得吃,只要能换钱的都得拿去卖。至今我还记得母亲一大清早带着我上街卖菜,早市散了还卖不出去,就得挨家挨户更廉价地叫卖:“老板娘,鲜嫩的鸡毛菜要哇?便宜了!” 那声音就像是乞讨,一分一角的挣,艰难啊!母亲为我上大学不知吃了多少苦。我在家时常光脚,上大学时,母亲熬夜特地为我赶制了两双布鞋、一双棉鞋,还有棉衣和粗布蜡染的兰白花被子,尽管有同学笑话土气,我不管,照样穿用。因为这密密的一针一线是母亲对我的思念和希望,渗透着母亲的滴滴心血。为了节省,我还像在家一样光过脚,引出了许多好心人关注。母亲攒钱不容易,化母亲的血汗钱心疼啊。我上5年大学,没有回过家。从北京回家一来一去的盘缠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我不愿母亲为我多吃苦。可我心里想回家啊,母亲也很盼望我回家,为惦念远在千里异乡的小三儿不知增添了多少白发?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部队,又转业到工厂,有了自己的小家,回家的机会少了。80年代初,我曾把母亲接来北京住。那时还是双轨制,有计划票证的平价,也有议价,议价是不要票证的高价。每人定量配购粮食(粗、细粮各一半)和副食,白的米面和好的肉鱼,以及花生瓜子糕点等只有过年节才有配购,购物按户口配给的。我母亲临时来京,没有配购。有家开销多了,钱就紧张起来。一般情况下议价商品是不敢轻易问津的, 从来也未敢想过带母亲上饭馆吃一顿。经常是手里捏着购物本和票证,来回看着物价算着钱,带鱼是买4角5分一斤小的,还是买5角多的大的呢?猪肉是买7角5分一斤肥的还是买8角多一斤瘦的呢?就是买回来烧熟了,我让着母亲吃,母亲让着我吃,或是都舍不得吃留着待客。感谢许多好心同事经常将省下的粮票面票和食品配购计划周济我。那时有了自由市场,票证不但能买食品,还可当钱换鸡蛋和一切需要的物资,幸亏有这些通融,母亲才能勉强地在京小住了一年。母亲看我日子过得实在太紧巴,说城里人,米要5斤10斤的买,菜要1斤3斤的秤,那像家里自家田里种种吃吃自在,还是乡下好。就这样母亲回家了。想起来,对母亲的愧疚总不禁使我热泪盈眶。
  后来,我带着妻儿回家看过几次老母亲,都是来去匆匆,反而让老母亲忙前忙后不得休息。嫂子说:“妈见你回来,忙得高兴。”但瞧着母亲花白头发,双手犹如枯老的树枝,忙完儿辈又忙孙辈,心里总有股子隐痛。每次临走时我总对母亲说:“等我有了工夫,回来陪您长住些日子,让我好好孝敬您。”我从小学到大学,书读得越多,可越离全力支撑我念书的母亲越远了。她饱含着热泪眼巴巴地望着我一次次的离她而去,越来越遥远。我每次临走时,怕她伤感,都不让她去送。可当我在小镇汽车站挤上长途车,最后看一眼家乡时,忽然发现母亲就站在汽车站墙角那里,忧郁地望着汽车抹眼泪。我鼻子一酸,忍不住,眼泪涌满了眼眶。开始,母亲总是期待我暑寒假回家,好吃的总给我留着准备着。后来我工作了,成家了,出国了,回家看望母亲却没有固定的归期了。母亲期盼看一眼日夜念想的小三儿都成了奢望,可想母亲心中有多么的失落痛苦!
母亲走了,她没有能够等到我这三儿回家,享受陪她长住那份孝心。大哥说,母亲是不慎跌了一跤中风死的。临死前,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嘴里念叨着我的名字,等着我。那天,天色阴沉,北风呼号,雪花飘散着,大地披白了。村上人说:“雪落棺材头,吉祥好兆头!”我想,那是苍天在哀悼母亲!
  随着改革开放, 经济大发展, 物资丰富了,人民的生活质量有了很大的改善和提高。现在要回趟老家很是方便快捷舒适了。想什么时候动身抬腿就可走, 用不着思前想后的准备盘算,只要电话说定, 侄儿侄女们都有汽车,抢着要开车去接,都说自己家的楼房宽敞亮堂。的确,他们都奔小康了,吃的用的,不比北京居民差。回老家如同旅游一样。我总想,如果母亲还健在就好了。母亲为我们这个家,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磨难,辛辛苦苦操劳了一辈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走了。遗憾呵,我没有能在母亲生前好好地陪陪她,让她晚年享点清福。现在细想起来,好悔好悔啊!
  母亲没有了,以母亲为代名词的家也没有了,扩大为舅、姨、哥嫂、表兄弟姐妹、侄儿女几十个家了。家的概念也演变成了家乡或故乡,那是我父母辈和外婆外公甚至是祖祖辈辈奉献了生命的地方,那是一方曾哺育我成长的热土,犹如外婆和母亲的母爱,是那样的温馨宽容、慈善安详、深沉宁静、广阔辽远,永远是游子安定飘泊动荡心灵的良药,是游子永远未了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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