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菩提】转身处

转身处

雷小军（河南）

那年，我们一起去湘西旅行，为了看一个据说是亚洲最大的流纱瀑。走在蜿蜒的山路上，一边是葱郁的林，一边是泛绿的水。直直的阳光射下来，同行的姐妹都脱掉了外套，戴上了遮阳帽。走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疲累不堪，待终能仰望山崖上倾泻下的瀑布时，身边有人感慨：唉，我们本是山里人，跑了这么远，又来看山，到底是傻还是聪明？一句话，大家都笑了。

怎么不是？家乡的山中，有流绿的林木，有成群的瀑布。可是，我们仍旧循着旅行社的指引，不远千里，带上大大小小的行囊，忍了吃住的不便，顶了烈烈的阳光，为了看一个传说中的瀑布。

我们哪里是去看风景？我们，其实只是为了盘点一下自己的内心。很多时候，因为顺从了心的指引，走过太多地方，直到有一天，偶一转身，才真正懂得，生活的梦或许就醒在转身的一刹那。

那天，姐姐说到朴素，给我讲了一些虽朴素却足以打动她的事儿：野外的桃林里，一稚儿骄傲地向人炫耀：我会爬树！度假的农家院里，农人的儿子举起刚从山上劳动归来的篮子，自豪地说数他采的野菜最多。三月的阳光下，打工回家的两民工遇见流黄的油菜花地，停下匆匆的脚步，放下扛着的重物，用手机给彼此照相的瞬间幸福……

红尘中，姐姐富足的生活是灿烂到极致的。惟心存细微，才可能于转身间，百回千转品味这细碎的朴素。而让我感动的，不仅仅是这些朴素，更是在灿烂中仍懂得转身的她。

尘缘苦短，人生路长。我们太多的人在生活的重压下，甚至没有时间转身——转身细细思量。

深秋子夜，为寻一个久远的资料，打开书橱，无意翻开了许多旧日的笔记本，竟再也合不上。每本都那么亲切，写满了旧时光潮湿的味道。我不禁对自己说，今晚，睡不好了——“转身处”啊。

也曾和家人一起去距家几十里的文殊寺。天蓝得没有一丝杂痕，有秋的澄澈，有高远的禅的味道。我们的车盘山而上。车窗外，有树叶飘过，若蝴蝶翩飞。有裸露的石，有轻飞的瀑，有将红的叶。很快，我们走过的路便在脚下若玉带般蜿蜒而去。寺院里，5棵千年银杏，需数人合抱。虽历经沧桑，枯荣交替，它们一直站在那里，静默不语，观人间悲欢，任时光流转。

不禁想起那日去看的流纱瀑。其实，天下的山水是相通的，不通的是人，是人的内心。或许，太多的人不懂转身看山水，抑或不愿转身看风景。

当你阅尽人间繁华，也许你手捧菜谱学烹饪，我不会惊讶。也许你会穿针引线十字绣，我更不会惊讶。因为，安宁的生活似深潭，平静而不落涟漪。台湾作家龙应台，在政界，那杆笔如刀枪匕首，可转身处，面对痴呆的老母与稚气的幼儿，文字便惟余温软，情切切，意绵绵。读过她不少文字，更喜欢的，是她为人女、为人母那温柔的一面。

也曾经读过一句话：人，最初，是和物质相处；中间，是和人相处；最后，是和自己的心相处。不无道理，从此便记下了。

所以喜欢一个词：修心。不知从何而来，却由心底生出，扎了根，时时长。幼时懵懂，少年轻狂，青春固执，一路走来，风过雨过，哭过笑过，悲伤过无奈过，欢喜过雀跃过。一路走来，曾经对的，或将还对；曾经错的，抑或仍错。相同的风雨，不同的心态；相同的眼泪，不同的思考。至入了中年，才发现，淡的味道最久远。

人生不可能重新来过，有谁能够说，从一开始便懂得“淡”的静美？答案是，没有人。

所以，惟有转身处。转身处，凝满禅意，栖居诗意。生命中曾经的乃至将要面对的人和事，亦如流动的风景，最美丽的，或许，就在那一转身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