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人生】拥抱母亲

母亲47岁那年，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我。缘于此，更缘于我是母亲唯一的儿子，在我成长的道路上，她对我呵护备至，关爱有加。过去，心智不成熟的我，曾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亲对我全心全意的爱。我认为，普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的。直到我有了儿子，做了父亲，亲历了儿子的成长之艰辛后，才深深理解了母亲对我视如生命的爱。每当我拥着与母亲颇有几分神似的儿子时，内心不禁涌起对母亲深深的歉意。

我13岁时，开始到乡镇中学上学。由于家离学校远，年幼的我开始住校，每个周末回家拿一次咸菜。住校，对于一直在父母管制下成长的我来说，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自由、快乐充斥着青春期的每时每刻，以至让我忘记了想家，忘记了想念家中的父母。一眨眼，一个星期过去了，青春张扬的我吹着口哨，回到了熟悉的家。推开院门，母亲在院子里摘花生。看见我，母亲眼睛陡然一亮，扔掉手中的花生秧子，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又拍了拍衣服前襟上的泥土，冲到我跟前，打量着比她要高出一头的我，欣喜地说：“娃，回来了！”然后伸出手，想要抚摸我的头。我本想躲开，却见母亲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她难为情地说：“妈手脏，别弄脏了娃头发！”望着面露尴尬的母亲，我瓮声瓮气地说：“我饿了！”母亲才连忙颠着一双小脚往厨房跑。每每忆起此事，我都深深地责怪自己：倘若当时懂得感恩，在第一次离开母亲的日子里，拥抱一下对自己牵肠挂肚的母亲，该多好啊！

18岁那年，我怀着满腔喜悦，从河南登上南下的列车，来到一个叫荆州的古城读大学。从此，我从过去一周回家一次，变成一个学期回家一次，因为距离是问题，经济方面也不允许。初来乍到的生疏，和异地他乡不同的饮食习惯，让我逐渐萌生了浓浓的思家情结。在心里，我曾不止一次地盘算，回去一定要告诉妈，我想家、想她和她包的饺子了！记得书上有这样的话：爱一个人，想念一个人，一定要大胆地说出来，让对方知道，心情愉悦地感知你的爱。当然，我还要学城里人，结结实实地给妈一个拥抱。读了几年书的我已深深明白，妈常想我想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头发成把成把地掉，剩下的稀稀疏疏几根也全白了。终于熬到寒假，我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李，往家赶。一进村，远远地，我看见自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烟雾，那是妈亲切的召唤！我不由地加快了步伐。还没到院门口，我就扯着嗓子喊：“妈，我回来了！”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妈围着蓝色的花布围裙，哈着罗锅子腰，崴着一双小脚，迎了出来。走到我跟前，妈眯着眼，瘪着嘴，说：“娃呀，你可回来了！”本来我想说，妈，我想死你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很淡漠的一句：“嗯，回来了。”本来，我计划结结实实地拥抱一下母亲，可当我看着欢喜得手足无措的母亲时，我突然很难为情。觉得作为地道的农村人，即使进城读了几年书，这样做还是未免太矫情，最终，我连母亲的手也不曾拉一下。倒是母亲接过我手中的行李，边走边唠叨：“回来了，咱们煮饺子吃……”

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年迈的母亲总是要责怪我：你少往家里跑，干好工作才是大事儿哩！可当我离家回井队上班时，她都要固执地送到村口，冲我摆着手，望着我乘的车渐行渐远。母亲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但我知道，她依然伫立在风中，惆怅地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去。

为了不让母亲等待太久、太苦，我回家比较勤。那次冬天到家时，远远看见母亲坐在大藤椅上，在院门口晒太阳。我跑到母亲跟前，蹲在母亲膝下，说：“妈，我又回来了。”母亲定定地看着我良久良久，然后抬手抚摸着我的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我紧紧攥着母亲的手，疑惑地嗔怪：“我这不是回来看您了吗！”这时，母亲才泣不成声地说：“娃呀！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见我一脸困惑，父亲才长长叹了口气说：“前几天，你妈突发脑血栓，眼斜、嘴歪、失语，昏迷不醒，是抢救回来的一条命咧！”闻听此言，我面带愠怒地责怪父亲：“咋没跟我打电话呢？”父亲瞟了一眼母亲，说：“起先，只顾抢救她，忘记跟你打电话。等她苏醒过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口齿不清地交代，不要跟你说。她说，活这个岁数，值了！不能因为她这个老婆子，让你着急，耽误你的工作！”我眼里噙满泪水，望着母亲几根稀疏的白发在冬阳里飘舞，柔美而温和。蓦地，我觉得母亲是最美的天使，我也真切地想要拥抱我的天使母亲！我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我的双臂，母亲却把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递给了我，语无伦次地说：“好，拉我起来！走，咱们进屋喝茶……”我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拽紧了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很温暖，但我依然打内心里想要拥抱母亲。我搀扶着母亲边往屋里走，边暗自许诺：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结结实实地拥抱您，我亲爱的母亲！

然而，母亲却没有给我下一次的机会！在那次病愈后不久，再次突发脑血栓，永远地闭上了她那慈祥的双眼……

母亲去世已整整12年了。每当她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闪现，我都止不住热泪长流，为自己欠母亲的拥抱耿耿于怀，心疼痛不止。为此，我曾无数次地在母亲坟头许愿：如果有来生，我还给您做儿子！并坚决不犹豫，不等待，勇敢大胆而又激情满怀地千万次地拥抱您，让您感知我的爱，做一个无比幸福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