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自在】爱的乞讨

清晨，早读辅导结束后，我骑单车回家。

浓雾弥漫，能见度很低。好在刚修好的环城路上很清静，车不多，行人更少。我挺享受周围仙境一般的虚无飘渺，一边蹬车一边哼唱那英唱过的那首《雾里看花》。

女人的心境天生与雾契合。比如两座山，女人大抵会觉得有云雾缭绕着的那座更具内涵和情致。

风物如此，人事亦如此。

行走的目的不过是到要去的地方而已。那条路虽是刚刚修好的新路，但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家，我已走了很多次，其间何处转弯，何处有红绿灯，我一向了然于心。

同以往一样，身行在路上，心驰在人事的纷纷扰扰中——

一个风雨如晦的傍晚，坐先生的电动车回家。饥寒交迫，更糟糕的是车子行至半道没电了。

“你扶着把，我用脚蹬。”我建议。

车子缓慢前行。

“我们这叫什么？”

“风雨与共，同车共济。”他答。

没有走多远，先生嫌慢，停下来要我骑着车先走，他在后面跑。我拒绝了。

“要不我下来，你骑着走吧。”我揣测着他的心思。他果然答应了。

风卷着雨，打在脸上冰一般的冷。那一刻，我心里极其佩服古人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淡淡的酸涩掠过，脑海中又跳出另一幅画面：

一次晚自习放学回家，骑自行车的我在路上遇到一关系不错的同事。他骑电动车带着4岁的儿子。

“爸爸，你怎么不走快了呢？”

“我跟你阿姨说话的呀。天黑了，阿姨一个人走路不安全。”

我心里顿时掠过一缕异样的温暖……

执著分别了一路，妄念如雾缭绕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早该看见回家的那条小路了，可怎么没有呢？看两边的风景，能看得见的是几排树木，其间零星地有几处房子，很陌生的样子。难道我走错了路？

正疑惑间，发现前面路边盘腿坐着那位乞者，嘴里的佛号很清晰地传过来，磁韵如钟。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乞丐。前些日子我在路上遇到过他。当时看他衣衫褴褛的样子，大冬天的，怕他冻病了，就掏出50元钱递了过去。没想到他竟不接我的钱，摇了摇头，声音极为平和地说：“太多了，一块钱就可以了。”

我把自己的担忧诚恳地告诉了他。

“施主多虑了。你见过乞丐生病的吗？我们行走在天地之间，来无所来，去无所去，心里时刻都像笤帚扫过般的清净；不像你们，整天得考虑很多的事儿。人若心无挂碍，即使吃得再差、穿得再薄也不会生病，清净心、慈悲心可以解毒的。”

“这么冷的天，我们穿着羽绒服还冷呢；你好歹整件厚衣服，总比冻着好受啊！”

“身体受冷了，是可以随便用几件衣服保暖的；可人心一旦冷了，穿再好的衣服也是不行的。你看我的身很冷，其实我的心一直是很热的！它可以焚烧我的所有烦恼。一个心无烦恼的人，身体怎会有冷热的感觉呢？！”

看着他一脸的坦然从容，我当时虔诚地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

此时，在这个迷惘的时刻，没想到又遇到了他。既然因缘如此，即使不为问路，只听他随便开示几句也是好的。于是，我把单车立在路边，对他合掌问讯。

“今天的雾真大，红绿灯都看不清楚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迷了路。”

“施主的迷路主要是因为心不在路上，与雾大没有多少关系。”

真正的智者，世人的困惑在他们眼里都是阳光下的风景，通览无余，对他们，秘密无需隐瞒，也隐瞒不了。

“的确如您所说，因为情感的问题，一路上我确实心有旁骛。老师您是明白的，这世上有人好名，有人谋利，有人重情。在人生的旅途中，女人可以轻易放下名利的包袱，只要我们最看重的情感，这不过分吧？可事实为什么总是让我们患得患失、心生忧伤呢？”

“贪嗔路上迷雾多。施主我问你，对于我们这些乞丐的乞讨行为，你怎么看？说实话，你会觉得乞讨很高尚吗？”

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我心里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因此，我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是的。乞讨意味着索取，不管任何原因的索取都不是一种真正能够收获快乐的行为。可是你想过吗，生活中其实人人都在扮演着乞丐的角色，有的乞讨权利财富，有的乞讨名誉赞美，有的乞讨健康享乐，有的乞讨情感幸福……你能否认自己对情感的追求，不是一种乞讨的行为吗？”

师者一番话，犹如电光，裂魔见网，解诸缠缚。登时，我心下澄明。

佛语有言：爱不重不生娑婆。因为贪爱，我们来到这个世间。其它的爱暂且搁下，单讲在爱情的道路上，对自己与之携手同行的那个人，我们是否真的做到了全心全意去爱了？

事情的真相令人惭惧：其实我们真正在乎的也正是我们孜孜乞求的——让自己所爱的那个人更多地来爱我们自己。一旦求之不得或者觉得自己施大于求，我们就会耿耿于怀，心生嗔恨。这难道不是一种更不光彩的乞讨行为？

同样都是乞者，我面前的这个人，他已然脱去了虚荣的外衣，完完全全以一个乞丐的形象示现在世人眼里，不贪不嗔，毫无分别地接受着一些仅能维持生命的残羹冷炙，还有世人的轻视冷漠乃至鄙夷讥讽。正如他自己所说：别人施舍给我的东西，正是我需要反省自己的东西。我感谢施舍给我东西的人，也感谢用任何语言和情感来对待我的人，对他们，我始终怀有一颗感恩的心。因为他们，我体悟到了做人的真实。

再看我自己，披着爱情的外衣乞讨着爱情，得到了心安理得，没得到就怨天尤人，积年累月，原本应该日益纯厚温软的心地，却渐渐冷冰成冻土，何其悲哀！

一切皆因不懂什么是真爱。

泰戈尔曾说过，爱的别名叫包容一切。在爱情的问题上，如果我们能够打开心量，以包容一切的容纳力，从容承受爱人施与我们的爱甚至伤害。彼时，虽然我们依然是乞者，无论乞得的是风霜雨雪，还是清风煦阳，心灵的沃土上都会花开遍野的。

将欲辞别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先生的电话，问我怎么还没有到家？告诉他因为雾大，我看不见回家的那条小路了。得知我在的地方路边有个加油站时，他哈哈大笑：“傻瓜你走过了。站那儿原地别动，我来领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