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施慈悲与后人

在中国古代信佛的文人中，唐代诗人白居易是一位最具佛教信仰和最有慈悲心的地方官之一。在他的官场生涯中，始终心怀无限慈悲，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当地百姓和佛教寺院做了很多好事，深受民众和佛教信徒的爱戴。他曾说自己的所有善举，都是为了“暗施慈悲与后人”。

白居易晚年在洛阳为官时，有一次看到伊河的八节滩险情：八节滩七拐八弯，像一条巨蟒盘踞在河面；滩上九峭石怪异嶙峋，险象环生。河中水流湍急，忽儿似脱缰野马，奔腾直下；忽儿又如乌龙绞柱，回旋翻滚。这时，一支船队正顺流急驶而来，快到滩头时，船上的艄工纷纷跳入冰冷刺骨的水中，用尽全力拖住船身，减缓船速，一步一步，艰难地把船护送过滩。就在最后一只船将要过滩时，只听得一位年老体弱的舵手一声惊叫，船撞到了峭石上，船身碎了，老舵手被摔成重伤，河中顿时响起呼天抢地的哭叫声。天寒地冻，冷风刺骨，家仆多次劝主人回香山寺，白居易就是不愿离开，直到船工全被救上岸，双腿冻僵了的白居易才被家仆背回住处。

看到船民渡八节滩的艰险之后，白居易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发愿要开凿这条吞噬船民生命的八节滩。但开凿八节滩需要巨额经费。于是，白居易一方面请求香山寺僧，另一方面游说洛阳富绅，请大众合力施财开凿八节滩。经过两年多的筹备，终于筹齐了所需资金。

资金齐备后，已经七十三岁的白居易决定亲自主持凿石挖河，疏通河道；伊河一带的船民和石工纷纷自发投入到开凿八节滩的行动中来。经过一个冬天的紧张施工，八节滩内的九峭石被凿掉了，伊河疏通了，多年的险滩变成了通衢。从此船民们再也不用担心行船的险情了。

在八节滩正式通船那天，白居易兴奋地作《开龙门八节滩》律诗两首，第二首是：

七十三翁旦暮身，誓开险路作通津。

夜舟过此无倾覆，朝胫从今免苦辛。

十里叱滩变河汉，八寒阴狱化阳春。

我身虽殁心长存，暗施慈悲与后人。

垂暮之年的白居易心中所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受苦受难的众生。他希望能够在自己有生之年为民众做一些慈悲善事，让子孙后代永不受自然灾害的困扰。白居易无论在哪里为官，都会将这种慈悲情怀带到那里。

唐穆宗长庆二年（822），白居易被任命为杭州刺史，走马上任后，白居易的第一件事就是体察民情。经过考察，他感到杭州最紧迫的政务是兴修水利，于是便投身这项工作。杭州城内原来有六口水井，这六口水井与西湖相通，通过石渠将湖水引入井中，供杭州城内百姓日常饮用，此时这六口井已经堵塞。白居易得知后，即刻着手疏通六口井，保障了杭州百姓的饮水。

白居易对百姓的另一大功绩是治理西湖。西湖不仅是旅游胜地，还是杭州重要的淡水源。白居易到任前后，杭州一连几年干旱，西湖成为附近农田灌溉的唯一水源。白居易到杭州不久便兴工修筑湖堤，修好的堤较原来增高数尺，一来阻挡钱塘江的潮水涌进西湖，二来提高西湖的蓄水量。经过白居易的精心治理，西湖不但保持了美丽的风景，而且成为灌溉千余顷农田的水源，杭州农民再也不用受干旱之年的困扰了。

白居易以慈悲情怀做了许多惠及民众的政绩，受到杭州民众的爱戴。长庆四年（824）五月，白居易刺史任满离开杭州时，当地百姓扶老携幼，拦道相送；其情其景，令白居易泪流满面。他深情地写了《别州民》一诗：

耆老遮归路，壶浆满别筵。

甘棠无一树，那得泪潸然？

税重对贫户，农饥足旱田。

唯留一湖水，与汝救凶年。

白居易唯一感到自豪的是，他为杭州百姓留下了一湖清水，让杭州百姓在干旱的年头能得到一些救助。

唐敬宗宝历元年（825），白居易被任命为苏州刺史。在担任苏州刺史的短短一年多时间里，白居易以慈悲之心，为苏州做了很多惠民工作。作为佛教信徒，白居易经常要到虎丘寺去游玩，由于去虎丘的道路迂回曲折，艰涩难行，沿途河道多有淤塞，常有水涝发生。有鉴于此，白居易便主持开凿了一条从阊门到虎丘的山塘河，以便于苏州人民到虎丘游玩，并命人在河两边种植数千株桃树和李树；还在河边修建了一道堤坝，人称山塘堤。山塘河的开凿极大地方便了运输，方便了佛教信徒到虎丘寺烧香礼佛。

后来山塘堤一带发展成繁华的市井，当年的山塘堤也被人称作山塘街。如今的山塘街仍是苏州繁华的旅游景点之一，每年为苏州带来了不菲的旅游收入。

作为佛教信徒的白居易，不仅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工作，而且对佛教寺院也极力护持。他在苏州刺史任上（825-827），发愿修建南禅院千佛堂转轮经藏，以使佛门弟子有安定的修道场所。为此，他四处筹集修寺善款。虽然，因款项所限，白居易在任上没能建成，但他在离任后还为此奔走。由于白居易的倾心付出，修建工程于大和二年（828）秋开工，历时八年，至开成元年（836）春竣工。在千佛堂中收藏有“经函二百五十有六，经卷五千五十有八”。远在东都洛阳的白居易亲作《苏州南禅千佛堂转轮经藏石记》。三年后，白居易把在开成四年（839）续编的《白氏文集》六十七卷送至苏州南禅院千佛堂收藏。诗人是想依托寺院珍藏经藏的因缘，将自己的文学作品永久流传后世，使自己的精神生命借文字得以传之久远。

白居易晚年常住洛阳。在洛阳，他爱上了香山寺。他认为：“洛都四郊，水山之胜，龙门首焉。龙门十寺，观游之胜，香山首焉。”他又和香山僧如满结香火社，自称“香山居士”。他曾作《香山寺二绝》诗云：

空门寂静老夫闲，伴鸟随云往复还。

家酿满瓶书满架，半移生计入香山。

    爱风岩上攀松盖，恋月潭边坐石棱。

且共云泉结缘境，他生当作此山僧。

从诗句可以感受到诗人是如此钟爱香山寺。但对于香山寺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的景象，诗人感到十分惋惜，决计要修复这座古刹，以方便佛弟子修道。但由于资金短缺，不能即时动工。为了能圆满实现修复香山寺的愿望，白居易绞尽脑汁筹集善款。大和五年（831），白居易的挚友元稹在武昌任所得了疾病，弥留之际，他嘱家人托白居易为其撰写墓志。家人遵照元稹的遗嘱，在请白居易撰写墓志铭时，送给白居易价值六、七十万的马绫、帛泊、银鞍、玉带等作润笔费。老友英年早逝，白居易睹物思人，悲痛万分，一口答应“文不当辞”，尽快写好；但“贽不当纳”，润笔费是决不能收。推辞再三，元家坚持留下钱物。白居易想到曾和好友一起游历佛寺、诵经、发愿，现在将这笔钱布施给香山寺作为修缮之用，也算代为好友了却了一桩心愿。

有了好友家人给的这笔巨额润笔费，再加上其他佛家弟子和居士们的捐赠，香山寺的修复工程于大和六年（832）五月初开工。他们请悲智僧清闲为修复工程的主持，并派河南府官员来协助，经三个月的紧张施工，原本破败的寺院修复一新，重现了昔日的庄严。善男信女到寺院参礼再也不用为危房的安全担心了。

香山寺修复完毕后，白居易分别撰写了《修香山寺记》和《重修香山寺毕题二十二韵以纪之》来纪念这一殊胜因缘。八年后的开成五年（840）九月，年近七旬的白居易不顾身患风疾，又促成香山寺建成经藏堂，为佛教经典在香山寺保存，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他还欣然作《香山寺新修经藏堂记》，记录这一盛事。十一月，又把他在洛阳的近千首诗作结集为《洛下游赏宴集》十卷，藏于香山寺经藏堂，以便将自己的诗歌作品传之后世，供有缘人阅读。

两年后，即会昌六年（846）八月，白居易在重病之后与世长辞，时年七十五岁。家人遵照他的遗嘱，将他安葬在松柏长青的香山琵琶峰上。在他入葬那天，远近的船民和老百姓都扶老携幼，含泪送别这位一生“暗施慈悲与后人”的父母官。至今，在白居易生前工作过的地方，广大民众依然在通过各种形式来纪念这位慈悲老人；在他的墓前每天都有四方游人撒酒祭奠这位伟大的诗人。他的这种慈悲精神也被后人不断地称颂、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