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塔文著

我的完美爹娘

发布日期:2014-08-30 作者: 佚名
  结婚那天,妈问我,坐在角落里像两个要饭模样的人是谁?
  我看过去的时候,有个老头正盯着我,旁边还有个老太太,发现我看着他们时赶忙低下头。我不认识他们,但也不像要饭的,因为衣服是新的,连折印都看得出来。妈说像要饭的,是他们佝偻着身子,老太的身边倚了根拐杖的缘故。妈说天池是孤儿,那边没亲戚来,如果不认识就轰他们走吧——现在要饭的坏着呢,喜欢等在酒店门口,见哪家办喜事就装作亲戚来吃“黑酒”。
  我说不会,叫来天池问一下吧。天池慌里慌张,把我的手捧花都碰掉地上了,最后支支吾吾地说是他们家堂叔和堂婶。我瞪了妈妈一眼:差点把亲戚赶走。
  妈说,天池你不是孤儿吗?哪来的亲戚呢?
  天池怕妈,低头说是他家远房的亲戚,好长时间不来往了;但结婚是大事,家里一个亲戚不来心里觉着是个憾事,所以——  我靠着天池的肩,埋怨他有亲戚来也不早说,应该把他们调一桌,既然是亲戚,就不能坐在备用桌上。天池拦着说,就让他们坐那吧,坐别桌他们吃着也不自在。
  直到开席,那桌上也就坐了堂叔和堂婶。敬谢席酒经过那桌,天池犹豫了一下,拉着我从他们身边擦了过去。回头看到他们的头埋得很低,想了想,我把天池给拽了回来:堂叔、堂婶,我们给你俩敬酒了!
  两人抬起头,有点不相信地盯着我。二老的头发都是花白的,看上去很老,应该有七八十岁的样子;堂婶的眼睛很空洞,脸虽对着我,但眼神闪忽不定。我拿手不确定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没反应——原来堂婶是个瞎子。
  堂、堂叔、堂婶,这是俺媳妇小洁,俺们现在给你们敬酒呢!天池在用乡音提醒他们。
  哦、哦。堂叔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左手扶着堂婶的肩,右手颤巍巍地端起酒杯。他手指背上都是黄黄的茧,厚厚的指甲缝里留着黑黑的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让他们过早地累弯了腰。我惊讶地发现,堂叔的右腿是空的。
  堂婶是瞎子,堂叔是瘸子,这是怎样的一对夫妻啊?!
  别站了,你们坐下吧。我走过去扶住他们,堂叔又摇晃着坐下了。无缘由的,堂婶眼里忽然就吧嗒吧嗒直掉泪。看到堂叔无言地拍着她的背,本想劝他们两句,但天池拉着我离开了。
  我跟天池说,等他们回家的时候给他们一点钱吧,太可怜了!两人都是残疾,这日子根本想不通怎么过。
  天池点点头没说话,紧紧地拥着我……
  第一年的除夕,天池说胃疼吃不下晚饭,回房休息去了。我让妈妈熬点大米粥,也跟着进了房。天池躺在床上,眼里还憋着泪。
  我说天池,不带这样的,第一年的除夕就不跟我们一块吃晚饭,还跑房里这样,好像我们家亏待你似的!一过节你就胃疼,哪有这样的事情?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胃疼,说吧,什么事?
  天池闷了半天,说对不起,他只是想起堂叔和堂婶,还有他死去的爹娘!他怕在桌上忍不住,惹爸妈不高兴才推说胃疼。
  我搂着他说:真是个傻孩子!想他们,我们过完年看他们去就成了,再说我也想知道他俩是怎么过日子的。
  天池说算了,那条山路特别难走,你会累着的!等以后路通了,我们生了小孩,再带你去那看他们吧。
  我心里想说:等我们生小孩的时候,他们还不一定在呢!但没敢讲出来,嘴上说给他们再寄些钱物吧。
  第二年的中秋期间,我正巧在外出差,中秋节那天又回不了家。我特别想天池和爸妈,我就跟天池“煲电话粥”。
  我问天池,想我想得睡不着时怎么办?天池说就上网或者看电视,再不行就躺在那,睁着眼睛狠狠地想。
  那晚,我们直到把手机聊得发烫没电为止。
  躺在宾馆的床上,看着窗外圆圆的月亮,我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睛流着泪想天池、想爸爸、想妈妈。想到天池估计也没睡着,说不定正在网上神游。翻身我也打开电脑,重新申请了一QQ号名叫“读你”,想捉弄一下天池。查了一下,天池果然在,我主动加了他,他接受了。
  我问他:这样一个万家团圆的好日子,你为什么还在网上闲逛呢?
  他说:因为我老婆在外出差,想她睡不着觉,所以就上网看看。
  我挺满意这句话,接着又打出:老婆不在家,可以找个情人代替,比如说网上,聊以自慰一下。
  半天他才敲出一行:如果你想找情人的话,对不起,我不是你找的人,再见。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叭叭叭,我赶紧发过去。
  过了一会,他问我:你怎么也在网上闲逛呢?
  我说:我在外打工,现在想爸爸和妈妈。刚刚和男朋友通完电话还是睡不着,就上网了。
  我也想我爹和娘,只是,亲在外,子欲养而不能。
  亲在外,子欲养而不能。怎么讲?我把这句话又重复敲了过去。我有点莫明其妙,天池怎么说这样的话?
  你叫“读你”,我今天就让你读一次吧。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很久会得病,拿出来晒晒会舒服些。反正你我也不认识,你就当作听一个故事吧!
  于是,我意外地知道了天池一直隐藏在内心的事情:
  三十年前,我爹快五十了还没娶亲,因为他腿瘸加上家里又穷,没有姑娘愿意嫁他。后来,庄上来了个要饭的老头,还搀着个瞎眼的女人。老头病得很重,爹看他们可怜,就让他们在自家歇息。没想到一住下,那老头就没起来过,后来老头的女儿——就是那瞎眼的女人——嫁给了我爹。
  第二年生下了我。
  我家的日子过得很清苦,可我从来没饿过一顿。爹和娘种不了田,没有收入,就帮别人家剥玉米粒,一天剥下来十指全是血泡,第二天缠上布条再剥。为了我上学,家里养了三只鸡,两只鸡生蛋卖钱,留下一只生蛋给我吃。娘说她在城里要饭时,听说城里的娃上学都吃鸡蛋,咱家娃也吃,将来比城里的娃更聪明!但他们从来都不吃。有一回我看见娘把蛋打进锅里后,用嘴舔着蛋壳里剩下的蛋清。我搂着娘嚎啕大哭,说什么也不肯吃鸡蛋了。爹知道原委后,气得要用棍子打娘。最后我妥协,前提就是我们三人一块吃。虽然他们同意了,但每次也就象征性地用牙齿碰一下。
  庄上的人从来不叫我名字,都叫我是“瘸瞎子家的”。爹娘一听到有人这样叫我,必定会跟那人拼命。娘看不见,就会拿了砖块乱砸,嘴上还骂着: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我们瘸瞎,我娃好好的,就不许你们这样叫唤!将来你们一个都不如我娃!
  那年中考,“瘸瞎子家的”考了全县第一的喜讯,让爹娘着实风光了一把!镇上替我们家出了所有的学杂费。送我上学的那天,爹娘第一次出了山。上车的那会,我眼泪扑啦啦地直掉。爹一手拄着拐,一手替我擦泪:进了城要好好学,以后就在城里找工作、娶媳妇;别人问起你爹娘,你就说你是孤儿、没爹娘,不然别人会看不起你;特别是娶不上媳妇,人家会嫌弃你;误了你娶媳妇,我都无脸去见老祖宗!  爹!我让爹别再说了:这是什么话,还没有用呢,咋就不认爹娘呢?娘也说这是真话,要听!你不记得在学校里吗?只要说你是“瘸瞎子家的”,别人就会拿白眼挤兑你,刚开始连老师都不喜欢你;以后你带了城里媳妇回家,就说俺们是你的堂叔和堂婶。娘说完就在那抹泪。爹说,不要把媳妇带回家,一带回来,你娘忍不住就会露馅的。然后往我怀里揣了十个熟鸡蛋,就拖着娘走了……
  我的眼泪也扑啦啦地往下掉:残疾不是他们的错,那是老天对他们的不公!但他们却生了一个完美的天池给我。这个傻天池,这样的爹娘,无法再完美了!我很生气:他怎么就这么小看我呢?
  那后来,你就告诉你媳妇,他们是你堂叔和堂婶?我敲过去这句话。
  本来我不信。媳妇找的是我又不是爹娘,为啥爹娘都不能认呢?不过我在外十年,爹娘一次都没去过我的学校。第一年工作,我想带他们进城玩玩,他们都不肯,说让人晓得我爹娘是残疾人会在我脸上抹黑,影响我娶媳妇!一辈子都在山里了,不想出去了。娘还说她就是从城里来的,也没啥意思。
  后来,我谈了第一个女朋友。当我认为时机差不多的时候,就带她回了趟家。谁知到家后,她晚饭都没留下吃一顿就走了。我追出去。她说,和这样的人过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还说我们家基因有问题,以后的小孩肯定也不会健康。我气得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回到家,娘在那哭,爹也骂我,说我不听他们的话,非要断了咱家的香火不可。
  后来,我遇上了第二个女朋友,就是现在我的老婆。我很爱她,做梦都怕失去她!她们家又很有钱,亲戚都是些上等人家。有了前车之鉴,我很害怕,只能不孝了。但是一到逢年过节,我就想他们,心里堵得慌,难受!
  那你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你老婆?也许她不计较这些呢。
  我没说过,也不敢说。如果她同意了,我想我岳母也不会同意的。我和他们住在一起。岳父在外是有脸面的人。如果爹娘来了,不是在他们脸上抹黑吗?我也只能在出差、学习的时候,偷偷回去看上两眼。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现在我的心里舒服多了!
  下了网,我依旧没有睡意。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看看我们都做了什么?我理解天池的无奈,也了解他爹娘的苦衷。但他们不知道,这样却将无辜的我陷入了无情无义的困境之中。
  天将放亮时,我敲开了部门经理的门,告诉他下面的事情请他全权处理,我有点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尽快办,一切就拜托他了。然后简单收拾一下行李,我就直奔火车站。还好,赶得上头班列车。
  那条山路确实很难走。刚开始腿上还有点劲,后来脚上磨起了泡,我就再也走不动了。正是中午时分,太阳又晒得厉害,我只有喘气的份。背来的水差不多快喝完了,我也不知道下面还有多少路程要走。脱下鞋子挤了水泡,那一会疼得我都哭出声来,真想打个电话让天池来接我回家,最后还是忍住了。从路边揪一把芦苇花垫在脚底,感觉脚上舒服多了。想到天池的爹娘此时还在家劳作着,腿上忽的一下就来了劲,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当老村长把我领到天池家门口的时候,那一片烧得红红的晚霞正照在他们家门口的老枣树上。枣树下坐着堂叔,哦不,是天池的爹!爹比我结婚时看到的老多了,手上剥着玉米,拐杖安静地倚在他那条残缺的腿边。娘跪在地上准备收晒好的玉米,手正一把一把地往里撸。
  这,宛如一幅画,而画中便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爹娘。
  我一步一步地往他们跟前走着。爹看到了我,手中的玉米掉在了地上,嘴巴张得老大,吃惊地问:你、你咋过来了?
  娘在一旁摸索着问:他爹,谁来啦?
  天、天池家的。
  啊!在、在哪?娘惊慌失措地找着我的方向。
  我弯腰放下行李,然后一把抓着她的手,对着他们,带着深深的痛,重重地跪了下去:爹!娘!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爹干咳了两下,泪无声地从爬满皱纹的脸上流下来。
  俺就说,俺的娃没白养啊!娘把双手在自个身上来回地搓,然后一把抱住我,一行行的泪水从她空洞的眼里热热地流进我的脖子里……
  我带爹娘走的时候,村里是放了鞭炮的——我又为爹娘风光了一次!
  当天池打开门,看到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的爹和娘时吃惊不小,怔怔地愣在那,一语未发。
  我说:天池,我是读你的人。我把咱爹娘接回来了。这么完美的爹娘,你怎么舍得把他们丢在山里!
  天池泣不成声,紧紧地抱住我,像他娘一样把一行行热泪流进我的脖子里……。

地址:中国宁波市鄞州区百丈路183号 邮编:315040 电话:0574-87755337 / 87756555 传真:0574-87710602

版权所有 © 2016 七塔禅寺 QITA TEMPLE. 浙ICP备2020040969号 技术提供:和众互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