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塔文著

禅宗哲学的开悟论(上)

发布日期:2016-02-28 作者: 吴言生

  禅宗哲学的开悟论揭示重现本心的方法。由于分别意识的生起,人们逐物迷己,失去了本来的家园。在禅宗看来,一切二元相对的观念都是妄想,都是迷失。要获得开悟,必须超越各种对立,“以铁石心,将从前妄想见解、世智辩聪、彼我得失,到底一时放却,直下如枯木死灰,情尽见除,到净裸裸赤洒洒处,豁然契证”(《圆悟录》卷14)。
  “人之性命事,第一须是○。”(《古尊宿》卷21《法演》)○,即是空的形象表述。人要安身立命,第一步必须空。参禅的第一步是空,只有清除情尘欲垢之后,心境才能空明澄澈。黑氏梵志擎合欢、梧桐花供养佛,佛说:“放下。”梵志放下左手一株花。佛又说:“放下。”梵志放下右手一株花。佛说:“放下。”梵志说我已经两手空空,还要放下个什么?佛说我并不是要你放下手里的花,而是要你放下外六尘、内六根、中六识。把这些统统放下,放到没有可放的时候,你就能进入涅槃。梵志听了,顿明本心(《五灯》卷1《释迦牟尼》)。外六尘指色声香味触法六境,内六根指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中六识指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内六根和外六尘相接触,产生虚妄的六识,引起许多烦恼尘劳,因此佛要人们将六根、六识、六尘统统放下,“全身放下,放尽还放,方有自由分”(同上卷14《景深》)。
  禅宗将断尽妄想的机法称作“休歇”,这是开悟论层面上的禅宗终极关怀。休歇,是诸佛出世的本怀:“诸佛出世,祖师西来,实无一法与人,只要诸人休歇”(《圆悟录》卷9);是如来亲证的境界:“如来地即大休歇、大解脱境界是也”(《大慧录》卷22);是对向外寻求的彻底反拨:“佛是尘,法是尘,终日驰求,有甚么休歇”(《五灯》卷4《义端》);是对珍贵本心的充分肯定:“今时人须是自尊自贵、自成自立始得。若能如此,方有个休歇处”(《古尊宿》卷31《清远》);是对心行意路的截断斩除:“莫但向意根下图度,作想作解;尽未来际,亦未有休歇分”(《祖堂集》卷9《九峰》);是对语言文字的扬弃摒落:“诸人更拟进步向前寻言逐句,求觅解会。千差万巧,广设问难。只是赢得一场口滑,去道转远,有什么休歇时”(《传灯》卷19《文偃》);是对烦恼心垢的剥离遣除:“直下休歇去,剥却从前如许多不净心垢”(《祖堂集》卷12《荷玉》);是无心应物恬淡闲适的情怀:“六门俱休歇,无心处处闲”(同上卷11《文偃》);是超越生死万缘顿息的境界:“唯是休歇到一念不生处,即是透脱,不堕情尘,不居意想”(《圆悟录》卷14);禅宗主张,“大丈夫汉,即今直下休歇去,顿息万缘去”(《碧岩录》第19则),“千种言,万般说,只要教君自家歇”(《五灯》卷20《法忠》),禅师的千言万语,都是要使人歇却妄念,以明心见性,彻见“本来面目”。
  “休歇”,在禅宗内部有渐修和顿悟两类,现分别论之。

一、“磨镜渐修”
  渐修方法,也就是磨镜的方法。神秀偈: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法海本《坛经》)
这首偈把坚持不间断修行的原因以及结果形象地表达了出来。宗密《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说:“北宗意者,众生本有觉性,如镜有明性;烦恼覆之不见,如镜有尘闇。若依师言教,息灭妄念,念尽则心性觉悟,无所不知。如摩拂昏尘,尘尽则镜体明净,无所不照。”《坛经》中载有志诚的话,说神秀的禅法是“住心观静,长坐不卧”,宗密在《圆觉经大疏钞》中也说神秀禅法的特点是“拂尘看净,方便通经”,可见“拂尘看净”、“住心观静”是神秀禅法的旗帜,正如弘忍在《修心要论》中所说,“譬如磨镜,尘尽明自然现”。
  渐修之说与南北朝时佛性始有说、因缘见性说有内在联系。佛性始有说把佛性解释为成佛的可能性,认为众生虽然有此可能性,但在凡位时,尚未得果。好比马驹乃雌马所生,但今日卖雌马,却不能向人要马驹的价钱;油虽出自胡麻,但须经捣压,始可得油,不可说麻就是油。要使雌马下驹,就得不断地喂饲料;想榨出油,就必须把胡麻反复捣压,这便是渐修的功夫。因缘见性说主张众生虽有正因佛性,尚须积德修道,待众缘具足时,佛性方显,方可成佛。《涅槃经》中有一则著名的七人渡河喻。七人皆有手足,喻众生皆有佛性,但有佛性不等于成佛,还必须学道修行。好比虽有手足,如果不学习游泳,还是渡不了河一样。
  北宗渐修说注重的是将烦恼渐渐调伏,典型的象征有“磨镜”、“调狂象”、“调心猿”、“防六贼”、“牧牛”等等。马祖在南岳般若寺坐禅,怀让磨砖,马祖说:“磨砖岂能作镜?”怀让反问:“坐禅又岂能成佛?”并告诉他,佛没有一定的形象,如果想坐禅成佛,就等于扼杀了佛;如果执着于坐相,便永远见不到大道。马祖遂放弃了坐禅成佛的意图(《传灯》卷5《怀让》)。坐禅成佛,即由定发慧,试图通过把心放在无感觉的状态下来获得解脱。如陆游《仰首座求钝庵诗》:“掘井及泉那用巧,磨砖作镜未为愚。”(《全宋诗》卷2177)即是把“磨砖作镜”理解为长期的渐修而加以赞许的。但是对这种方法,顿悟禅却予以否定。范浚《次韵六兄茂永论有无之作》:“磨砖不成镜,画饼不可食。”(同上卷1925)沈与求《赠老禅》:“磨砖几日能成鉴,闭户何人欲造车?”(同上卷1676)
  禅宗以制服狂象喻调伏妄心。“狂象”也称“醉象”、“恶象”,比喻为害极大的迷乱之心。《涅槃经》卷31:“心轻躁动转,难捉难调,驰骋奔逸,如大恶象。”同书卷25:“譬如醉象,狂騃暴恶,多欲杀害。有调象师,以大铁钩钩斫其顶,实时调顺,恶心都尽。一切众生亦复如是。”禅宗修行,就是要调伏狂象,使顽戾的心性得以调柔。1王维《秋夜对雨》:“白法调狂象。”(《全唐诗》卷126)白法指一切善法,也就是对治三毒的三学戒定慧。以戒定慧调伏贪嗔痴,是佛教驯伏狂象的基本方法。诗家亦形诸吟咏,如元稹《醉别卢头陀》:“醉迷狂象别吾师,梦觉观空始自悲。”(同上卷413)李德裕《奉和韦侍御陪相公游开义》:“念法珍禽集,闻经醉象调。”(同上卷475)司马光《游三门开化寺》:“狂象调难伏,空华灭复生。”(《全宋诗》卷507)狂象一旦调伏,铁钩就纯属多余,无钩狂象遂成露地白牛,一如黄庭坚《何造诚作浩然堂陈义甚高》所咏:“无钩狂象听人语,露地白牛看月斜。”(同上卷999)
  调伏“心猿”就是调伏妄心。心逐境起,如猿猴之攀树,故云心猿。《大日经·住心品》分述六十种心相,最后一种为猿猴心,谓此心如猿猴,攀援外境。《心地观经》卷8:“心如猿猴,游五欲树。”意流注不息,一味追逐外境,犹如奔驰之马,故称“意马”。“心猿意马”是成道的大障碍,“心猿扰扰,意马喧喧,恣纵三毒无明,妄执人我等相,如水浇冰,愈加浓厚,障却自己灵光,决定无由得现”(《高峰禅要》)。因此必制伏之而后可,“向三条椽下,死却心猿,杀却意马,直使如枯木朽株顽石头相类”(《圆悟录》卷16)。束缚住心猿意马,就不会逐境而生贪求之心,从而使“意马已成于宝马,心牛顿作于白牛”(《传灯》卷26《道诚》)。此时心性调柔,纵是万境现前,是非蜂起,也毫不为动。释道潜《赠贤上人》:“心猿意马就羁束,肯逐万境争驱驰?”(《全宋诗》卷922)沈辽《静照庵》:“心猿不动无余境,照见人间是与非。”(同上卷718)
  “六贼”喻“六尘”。《涅槃经》卷23:“六大贼者,即外六尘……何以故?能劫一切诸善法故。”众生没有智慧,处无明黑暗之中,色声等尘境常趁无明黑暗,依六根为媒介,如眼根贪色、耳根贪声等,来劫掠善法。妙普偈云:
  学道犹如守禁城,昼防六贼夜惺惺。中军主将能行令,不动干戈致太平。(《五灯》卷18《妙普》)
“六根”引贼入室,故《楞严经》卷4云:“汝现前眼耳鼻舌及与身心,六为贼媒,自劫家宝。”为了防止六贼劫掠家宝,必须守护六根,勿生贪欲,所以学道犹如守禁城,不但白天要谨慎,夜里也要清醒。“中军主将”即是无染的本心。保持警惕,不贪恋外境,就会心国太平,不起骚动。
  调伏妄心的重点之一是对情欲的断除。《楞严经》卷1:“错乱修习,犹如煮沙,欲成嘉馔,纵经尘劫,终不能得。”蒸煮沙石,永远不能变成美餐,比喻盲目修行,方法不对,道行难成,终属徒劳。佛门视淫习为最大的妄情。一切众生都藉淫欲之缘而生,因此《楞严经》反复强调“断淫”是修行的先决条件,欲平苦海浪,先干爱河水。2《涅槃经》卷13则用花蕊中的毒蛇等九种譬喻来象征女色的危害。导致人生痛苦的根源在于无明,即与生俱来的欲望,种种欲望中尤以对美色的贪溺为罪大恶极。李翱向惟俨请教如何修行,惟俨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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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尊宿》卷39《光祚》:“狂象无钩,将何制勒?若制勒不住,莫教犯他苗稼。”《汾阳录》卷上:“狂象无钩,不能制伏。坏净莲池,图个什么?”  
2、《楞严经》卷4:“爱河干枯,令汝解脱。”卷6:“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沙石,欲其成饭,经百千劫,只名热沙。何以故?此非饭本,沙石成故”,“淫心不除,尘不可出”,“落爱见坑,失菩提路”,“汝以淫身求佛妙果,纵得妙悟,皆是淫根”,“成爱见魔,失如来种。”卷8:“当观淫欲,犹如毒蛇,如见怨贼”,“欲爱干枯,根境不偶。”

 

“直须向高高山顶坐,深深海底行,闺阁中物舍不得,便为渗漏”(《传灯》卷14《惟俨》)。修行必须割舍情欲,如果割不断床榻上的夫妇之欢,不管花费多大努力来修行,也难成正果。爱欲难舍就永难进入禅门,故苏轼《三朵花》曾致叹:“学道无成鬓染华,不劳千劫漫蒸沙。”(《苏轼诗集》卷21)
  在调心诸喻中,“牧牛”是最为普遍的一组。《佛遗教经》:“譬如牧牛,执杖视之,不令纵逸,犯人苗稼。”佛教以“牧牛”喻调心。禅宗发挥此旨,形成了很多牧牛公案。石巩在厨房作务,马祖问他在干什么,石巩说在牧牛,“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回!”(《五灯》卷3《慧藏》)“草”象征见取,即对外认同。“入草”喻落于无明之草,故禅师指引学人向万里无寸草处去,1“万里无寸草,迥迥绝烟霞”(《雪峰录》卷下)。“万里无寸草”是彻悟之境,无丝毫尘缘妄念。禅宗担心学人执着,又提醒不可粘滞在清净境,“万里无寸草,净地却迷人”(《宏智广录》卷1),而要有转身一路,“草漫漫,门里门外君自看。荆棘林中下脚易,夜明帘外转身难”(《从容录》第89则)。杂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回机踏着通霄路,何处青山不是家”(《颂古》卷24疏山如颂)。
  “牧牛”要保持心态的调和,一旦落入见取的“草”中,就要立即将心拽过来。大安参百丈,百丈引用《佛遗教经》开导他,说发现真我、明心见性即是“骑牛至家”,悟道后的保任是“如牧牛人执杖视之,不令犯人苗稼”。大安后来说自己在沩山三十年,“只看一头水牯牛,若落路入草,便牵出;若犯人苗稼,即鞭挞调伏。既久,可怜生受人言语,如今变作个露地白牛,常在面前,终日露迥迥地,趁亦不去也”(《传灯》卷9《大安》)。
  大安所说的牧牛就是调心过程。开始时,心总是追逐外物,要刻意防范,不让它随便溜走。如牧童牢牵牛绳,绝不放松。久而久之,牛便驯服柔顺,时时相随,鼻绳遂成多余之物,因为它已成“露地白牛”。对此,诗家也每每形诸吟咏。如黄庭坚《奉答茂衡惠纸长句》:“春草肥牛脱鼻绳,菰蒲野鸭还飞去。”(《全宋诗》卷1010)又《何造诚作浩然堂》:“无钩狂象听人语,露地白牛看月斜。”(同上卷999)陆游《次韵范参政书怀》:“度日只今闲水牯,知时从昔羡山雌。”(同上卷2177)又《闲游所至少留得长句》:“高僧宴坐雪蒙头,闲牧从来水牯牛。”(同上卷2225)朱熹《借韵呈府判张丈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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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祖堂集》卷6《洞山》:“直须向万里无寸草处立。”《传灯》卷15《庆诸》:“直须向万里无寸草处去始得。”

以奉箴且求教药》:“飞腾莫羡摩天鹄,纯熟须参露地牛。”(同上卷2384)
  有关“牧牛”之咏,享誉禅林的是各种《十牛图颂》。
二、“十牛图颂”
  禅宗用图画、文字将开悟的过程和在各个阶段的体验表现出来,系统地描绘出由修行而开悟而入世的心路历程,这就是著名的牧牛图及其图颂。从诗学渊袅雦趉藥膓胣鶈黦蒚룤ꪕ铧뮭럥㤲5ArticleID  ChannelID  ClassID Title ÿTitleIntact ÿSubheading ÿAuthor ÿCopyFrom ÿInputer LinkUrl ÿEditor Keyword ÿHits CommentCount  UpdateTime ]CreateTime ]OnTopEliteStatus Content￿￿翿IncludePic  DefaultPicUrl ÿUploadFiles ￿￿翿InfoPoint  PaginationType DeletedSkinID TemplateID  Stars TitleFont源上看,寒山禅诗、汾阳颂古是其滥觞。1《十牛图》用十幅图画描绘牧牛的过程,有图、颂(诗)、文(著语),表示了从寻牛觅心到归家稳坐的过程,以阐示修行的方法与顺序。2《十牛图》与《信心铭》、《证道歌》、《坐禅仪》合印,称四部录,在禅林影响尤大。十牛图用牧人和牛的形象,象征修行者驯服心牛,以重现本来面目。《寻牛》其一:
  忙忙拨草去追寻,水阔山遥路更深。力尽神疲无处觅,但闻枫树晚蝉吟。
“寻牛”,喻迷失自性。著语:“从来不失,何用追寻?由背觉以成疏,在向尘而遂失。家山渐远,歧路嵯峨。得失炽然,是非蜂起。”本心人人具足,由于相对观念的生起,逐物迷己,人们贪逐外尘,悖离本觉,心牛遂迷乱失落,离精神家园越来越远。拨草寻牛,就是要寻回失落的清明本心。心牛迷失既远,寻觅起来也很艰难,以至力尽神疲,也莫睹其踪。然而于山穷水尽处,蓦现柳暗花明;在枫叶流丹、晚蝉长吟中,隐隐有牛的踪迹。《见迹》其二:
  水边林下迹偏多,芳草离披见也么?纵是深山更深处,辽天鼻孔怎藏他?
“见迹”,喻渐见心牛之迹。著语:“依经解义,阅教知踪。明众器为一金,体万物为自己。正邪不辨,真伪奚分?未入斯门,权为见迹。”修行者依据经典、禅书,探求修行意义,聆听师家提撕,明天地同根、万物一体,甄别正邪真伪,领悟到禅的要义和方法,寻到了牛的足迹。深山更深处也掩藏不住鼻孔朝天的牛,无明荒草再深也遮蔽不了清明本心。但见迹还没有见牛,还没有进入禅门。《见牛》其三:
  黄鹂枝上一声声,日暖风和岸柳青。只此更无回避处,森森头角画难成。
“见牛”,喻发现本具之心牛。著语:“从声得入,见处逢原。六根门着着无差,动用中头头显露。水中盐味,色里胶青。眨上眉毛,非是他物。”黄鹂清啼,日暖风和,柳枝摇绿,赏心悦目。“本来面目”通过声色等呈显出来,处处都有它的作用,但它又是如此的妙用无痕,如水中盐味、色里胶青,必须具备慧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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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禅宗诗歌境界》之《临济宗禅诗》章。
2、《十牛图颂》一卷,全称《住鼎州梁山廓庵和尚十牛图颂并序》,收于卍续藏第113册。

慧目,才能使它无处回避。它头角森森,却又离形绝相,绝非丹青所能描画。见牛较之见迹是一大进步,但见牛并非得牛,见道尚非得道,它只是初步开悟。《得牛》其四:
  竭尽精神获得渠,心狂力壮卒难除。有时才到高原上,又入烟云深处居。
“得牛”,喻已证悟自性。著语:“久埋郊外,今日逢渠。由境胜以难追,恋芳丛而不已。顽心尚勇,野性犹存。欲得纯和,必加鞭楚。”虽然得到了牛,但这是一只长期奔驰在妄想原野的心牛,野性犹顽,恶习难以顿除。它时而奔突在高山旷野,时而贪恋于芳草园林,因此仍需紧把鼻绳,用严厉的手段,来驯化它的习性。修道者虽然见道,但无始以来的习性犹深,受到外界影响时,极易退堕到未开悟以前的情境,必须严苛自律,羁锁住惯于分别、取舍的意识。对此,禅宗谓之“见惑(理知的惑)可顿断如破石,思惑(情意的惑)需渐断如藕丝”。见性(悟)固然不易,悟后的修行更重要。因此得牛之后,还须继续牧牛。《牧牛》其五:
  鞭索时时不离身,恐伊纵步入埃尘。相将牧得纯和也,羁锁无拘自逐人。
“牧牛”,喻悟后调心。著语:“前思才起,后念相随。由觉故以成真,在迷故而为妄。不唯境有,惟自心生。鼻索牢牵,不容拟议。”人的思想之流如长江大河,念念不停流。虽然见牛,并不意味着一了百了,随时都有无明发生,“毫厘系念,三途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五灯》卷7《宣鉴》)。因此开悟之后要继续保任,要不断地断除烦恼,摄伏妄念。前一阶段是夺人,这一阶段是夺境。人们在日常的差别境中,一念刚起,二念随生。迷惑的起因在于二念,若在一念兴起时,能如红炉点雪,顿作消熔,就不会生起迷执。对此禅宗称之为“后念不生,前念自灭”。时时用菩提正见观照,直臻于纯和之境,才是觉悟证1
真,不为境迁。此时种种调伏手段即可弃而不用,人牛相得。《骑牛归家》其六:
  骑牛迤逦欲还家,羌笛声声送晚霞。一拍一歌无限意,知音何必鼓唇牙!
“骑牛归家”,喻骑乘驯服的心牛归于精神的故里。著语:“干戈已罢,得失还无。唱樵子之村歌,吹儿童之野曲。横身牛上,目视云霄。呼唤不回,牢笼不住。”学禅者经过了发心(寻牛)、学习佛禅义理(见迹)、修行而见性(见牛)、见性悟道(得牛)、在正念相续中精益求精(牧牛),可谓艰难曲折备历辛苦。驯牛之时,尚需要不断地鞭挞。修行者进行艰苦的砥砺,终于使心灵脱离情识妄想的羁绊,心牛驯服,人牛合一,已臻一体之境。此时,妄想已被调伏,本心无染,清明澄澈,充满喜悦。一如天真烂漫的牧童,笛横牛背,沐浴晚霞,骑牛归家。一拍一歌,于不经意间,都有无限天真妙趣,知音者自当会心一笑。《忘牛存人》其七:
  骑牛已得到家山,牛也空兮人也闲。红日三竿犹作梦,鞭绳空顿草堂间。
“忘牛存人”,喻既已回到本觉无为的精神故乡,不须再修,无事安闲。著语:“法无二法,牛目为宗。喻蹄兔之异名,显筌鱼之差别。如金出矿,似月离云。一道寒光,威音劫外。”骑牛回家,牛已回到本处。牧童既已得牛,寻牛之心已忘,便可高枕而卧。此时无烦恼可断,无妄心可调,“憎爱不关心,长伸两脚卧”(《坛经·般若品》)。没有内境外境的分别,也没有烦恼和菩提的执着。但牛虽忘,人犹存,“我”还没有空掉。《人牛俱忘》其八:
  鞭索人牛尽属空,碧天寥廓信难通。红炉焰上争容雪,到此方能合祖宗。
“人牛俱忘”,喻凡情脱落而全界无物,凡圣共泯,生佛俱空。不仅迷惑的心脱落了,甚至连觉悟的心也没有了。著语:“凡情脱落,圣意皆空。有佛处不用遨游,无佛处急须走过。两头不着,千圣难窥。百鸟衔花,一场  。”凡情脱落,是修道初阶;圣意皆空,是了悟而没有了悟之心的无所得智。有佛处不遨游,不住悟境;无佛处急走过,不落见取。超越凡圣,截断两头,远远胜过牛头耽溺圣境而导致的百鸟衔花。牛头由于四祖的教化而使佛见、法见悉皆消泯,百鸟遂无从窥其境界。此时内无我,外无法,能所俱泯,主客皆空。自性之光,犹如红炉烈焰,举凡善恶、美丑、是非、生死、得失等相对观念,一一如同片雪投炉,销熔于绝对,此时才是祖师禅的境界。《返本还源》其九:
  返本还源已费功,争如直下若盲聋。庵中不见庵前物,水自茫茫花自红。
“返本还源”,喻本心清净,无烦恼妄念,当体即诸法实相。著语:“本来清净,不受一尘。观有相之荣枯,处无为之凝寂。不同幻化,岂假修治?水绿山青,坐观成败。”本心清净澄明,犹如山青水绿。此时我非我,见非见,山只是山,水只是水。寻牛、见迹、见牛、得牛、牧牛、骑牛归家,直至忘牛存人、人牛俱忘,都是返本还源的过程,这个过程“费功”尤多。但既已返本还源,渡河须忘筏,到岸不需船,对所费的一切功夫,就应当放下,不可再粘着。要直截根源,关闭眼耳等感官之门,因为“从门入者,不是家珍。认影为头,岂非大错”(《传灯》卷16《月轮》)。此时回光返照,如聋似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主体置身万象之中,而又超然物外,水月相忘,孤明历历。在本来清净的真如实相中,静观万物的荣枯流转,而不为外境所动,不随波逐流。《入廛垂手》其十:
  露胸跣足入廛来,抹土涂灰笑满腮。不用神仙真秘诀,直教枯木放花开。
“入廛垂手”,喻不居正位,入利他之境。著语:“柴门独掩,千圣不知。埋自己之风光,负1
前贤之途辙。提瓢入市,策杖还家。酒肆鱼行,化令成佛!”开悟之后,不可高居圣境,只满足于个人成佛,而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正位转身而出,回到现实社会中来。“露胸跣足”,象征佛性禅心,一尘不染,净裸裸,赤洒洒。禅者灰头土面地化导众生,将自己所证悟的真理与众人分享,喜悦祥和,毫不倦怠。这就是大乘菩萨的下座行,是灰头土面的利他行。
  牧牛图颂不仅流行国内,引起了无数后世禅人的吟和,而且远播韩国、日本,产生了非常广泛的影响。日本的一山国师著有《十牛图颂》,即是依廓庵《十牛图颂》的框架创作而成。一山在序中说:“十牛图,古宿无途辙中途辙也。若论此事,眨上眉毛,早已蹉过,况有浅深次第之异乎?然去圣愈远,法当危末,根性多优劣,机用有迟速,又不可一概定之,故未免曲设多方,以诱掖之,此图之作是耶!”由此可见,《牧牛图颂》把修心过程分成十个阶段的作法,只是为了接引初机者所设立的方便而已。从顿悟的立场上看,牧牛的十个阶段可以浓缩在刹那完成,毫无朕迹可寻。从方便门看,《十牛图颂》将神秘的禅悟直觉体验,分解为逐渐演化的阶次,为初学者指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用功方向。
  《十牛图颂》用象征的手法写调心开悟,没有抽象的理论,纯是一幅幅鲜明可感的艺术形象,通过意象的组合、变换,将调心、开悟的过程写得生动凝练,寓意奇深。在禅宗史上,形成了牧牛文学,为禅宗哲学增添了瑰美的景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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