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缩回双手的父亲

几年前，武汉发生了一起火车汽车相撞的事故。

一辆早班的公共汽车搁浅在一个无人看守的道口，驾驶员下车找水去了。正是农历正月，天寒地冻，十几名乘客都舒舒服服地呆在还算暖和的车厢里，谁也没有想到大祸的将临。

没人留意到火车是几时来的，从远远的岔道。只能说，是呵气成霜的车玻璃模糊了众人的视线，而马达的轰鸣和紧闭的门窗又隔绝了汽笛的鸣响。当发觉的时候，顷刻间，一切已经停止了。

——一切都停止了，却突然间爆发出孩子的哭声。

那是一个大概两三岁的小孩子，就躺在路基旁边一点点远的地方，小小整洁的红棉袄，一手揉着惺忪的眼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一味哭叫：“爸爸，爸爸……”

有旁观者说，在最后的刹那，有一双手伸出窗外，把孩子抛了出来……

小孩的父亲后来被找到了。他身体上所有的骨头都被撞断了，头颅被挤扁了，满是血污与脑浆的衣服看不出颜色与质地……是怎么认出他的呢？

因为他的双手仍对着窗外，做着抛丢的姿势。

好几年前的事了，早没人记得他的名字，只是，在经过这个道口的时候，还会有人指指点点：“曾经，有一个父亲……”还有，那个孩子现在长大了吗？

很久很久以前，中原一户农家有个顽劣的子弟，读书不成，反把老师的胡子一根根都拔下来；种田也不成，一时兴起，把家里的麦田都砍得七零八落。每天只跟着狐朋狗友打架惹事，偷鸡摸狗。

他的父亲，一位忠厚的庄稼人，忍不住呵斥了他几句。儿子不服，反而破口大骂。父亲不得已，拎起菜刀吓唬他，没想到儿子冲过来抢过刀子，一刀挥去——老人捧着受伤的右手倒在地上，鲜血淋漓，痛苦地呻吟着！而铸成大祸的儿子，竟连看都不看一眼，扬长而去，多年生死不知。

正是乱世，无奇不有，儿子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将军了。起豪宅，置美妾，夜夜笙歌！多少算有身份的人，要讲点面子，遂把老父安置在后院，却一直冷漠，开口闭口“老狗奴”！父亲想要一口水喝，也得自己用残缺的手掌拎着水桶去井边。

邻人都道：“这种逆子，雷怎么不劈了他？！”

许是真有报应这回事吧，一夜，将军的仇家寻仇而来，直杀入内室。大宅里众多的幕僚、护卫、清客，顷刻间都逃得光光的。眼看将军就要死在刀下，突然间，一个老人从后院冲了进来，用唯一的、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握住了刺客的刀刃。他的苍苍白发，他不顾命的悍猛，连刺客都惊呆了！老人趁这一刻的间隙，大喊道：“儿啊！快跑，快跑……”

自此，老人双手俱废。

三天后，逃亡的将军回来了。他径直走到三天不眠不休、翘首期盼的父亲面前，深深地叩下头去，含泪叫了一声：“爹——”

一刀因为他，另一刀还是因为他，只因为他是老人的儿子！